第5章 金簪藏锋

晨雾中的宫道像被拉直的弓弦，我摸着颈间用绢帕包裹的珍珠，苏婉那句"要刻进骨头里"随着脚步声耳边回响。

崇文殿前的青铜鹤炉吐出青烟，三十张紫檀案几呈扇形排列，我的座位正对主考台——这个精心安排的位置让鎏金香炉后的长公主能看清我每个表情变化。

"请诸位小姐解下首饰。"监考女官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排在前面穿鹅黄襦裙的姑娘正取下金步摇，发髻散落一缕青丝。

指尖触到珍珠时，绢帕下的刻痕硌得掌心生疼。"这项链..."女官伸手要碰，我侧身避开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

"家母遗物，恕难从命。"

女官眉头刚皱起来，鎏金屏风后转出个穿玄色翟衣的身影。长公主护甲上的红宝石在晨光里划出血色弧线，她径直走到我面前，翟衣摆扫过青砖上未干的露水。

"沈家姑娘？"她声音很轻，像在确认什么。我屈膝行礼时，珍珠贴着锁骨滑进衣领，冰凉的触感激得后背绷紧。

长公主忽然笑了。她转身对女官摆手："本宫作保。"

殿内霎时响起窸窣议论。右侧穿绛紫罗裙的郑芸猛地把团扇拍在案几上，鎏金护甲在檀木表面刮出刺耳声响。她父亲是兵部尚书，此刻正坐在主考台上假装整理胡须。

试题卷轴展开时，檀木轴头在青砖上磕出轻响。"论边关军需"四个字让殿内响起细微的抽气声。我余光瞥见郑芸的指甲在宣纸上划出凹痕，与她父亲在朝堂上抓挠蟒袍的动作如出一辙。

墨块在砚台里转了三圈，我故意让第一滴墨汁晕染在"雁门关"三字上。郑芸的冷笑还没出口，她的贴身侍女突然撞翻了我的砚台。乌黑墨汁泼向答卷时，那颗刻着"死守"的珍珠从绢帕缝隙滚出，一路叮叮当当跳到长公主鞋尖前。

"既通军务，不如实操。"长公主用护甲挑起珍珠，玄色翟衣掠过我的案几。侍从抬来的沙盘里，山脉走向与珍珠刻痕分毫不差。

指尖沾了朱砂，我在沙盘上标出粮草囤积点。郑芸突然挤到前排："纸上谈兵谁不会？家父说真正的军需官......"

"郑尚书自然精通。"我解下项链排列珍珠，最中央那颗突然裂开——里面藏着半片染血的指甲，刻着"郑调"二字。满殿惊呼声中，长公主捏碎茶盏的声音让全场闺秀集体战栗。

瓷片飞溅时我看清她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指甲。兵部尚书猛地站起来，官帽歪斜露出花白鬓角："殿下明鉴！这必是有人栽赃！"

长公主拾起染血的指甲，将它按在沙盘标注的峡谷位置："李尚书可认得这调令笔迹？七千将士饿着肚子死守关隘时，郑大人的私兵正押送三十车貂裘去江南。"

郑芸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突然扑向沙盘想毁掉证据，却被长公主的翟衣下摆绊倒。玄色织金缎裂开的刹那，露出里面用金线绣着的苏家将旗纹样。

"全部拿下"长公主的护甲指向兵部尚书。侍卫冲进来时，老尚书正疯狂撕扯自己的官服前襟，仿佛那里藏着救命符。

我弯腰捡起从他怀里掉出的洒金笺，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本届女官的"内定"名单。

珍珠在掌心硌出新月形红痕。殿外传来杂沓脚步声，某个穿着五品官服的人影在廊柱后一闪而过。长公主突然攥住我手腕，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陷入皮肉："沈姑娘可愿做本宫的掌印女官？"

窗外的青铜鹤炉突然倾倒，香灰在风中扬起一片迷蒙。

我手腕一翻，火折子刚舔上洒金笺的边角，郑尚书突然像头疯牛似的挣脱侍卫扑来。

他那身绛紫官袍上金线绣的云纹擦过我，带起一阵陈年熏香混着汗酸的味道，熏得我喉头发紧。

"贱人！"他嘶吼着伸手来抢，指甲缝里还沾着早朝时吃的芝麻糕渣。我侧身避开时，他官帽那颗东珠正巧磕在我眉骨上，疼得眼前一黑。

长公主的翟衣下摆突然横扫过来，玄色织金缎"唰"地绊住他脚踝，老尚书像个破麻袋似的栽倒在青铜鹤炉旁，震得香灰簌簌落了满头。

珍珠在地砖上叮叮当当弹跳的声音活像催命符。郑芸神色慌张，提着鹅黄襦裙裙摆想跑，正巧撞上殿前的羽林卫。

她头上那支金步摇"咔"地勾住了侍卫的铠甲鳞片，扯得发髻散乱，活像个市井妇人。我瞧见她最宝贝的金步摇落下，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慢着。"长公主突然用那根染血的指甲挑起我下巴。她指尖的血腥气混着龙涎香直往我鼻子里钻，熏得太阳突突直跳。

我盯着她缺了半截的小指指甲，那断面还沾着朱砂，像道新鲜的伤口。

"臣女更想当殿下的磨刀石。"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比珍珠落地的动静还清脆。

长公主忽然笑了，护甲上的红宝石映得她眼尾绯红，像抹了胭脂。

殿外三声铜锣响，兵部尚书像滩烂泥似的被拖出去。官靴在青砖上蹭出两道血痕，沿途还掉了几颗松动的牙齿。我弯腰捡起颗刻着"苏明"二字的珍珠，冰凉的触感激得指尖发麻。

恍惚间又看见苏婉姐姐被乱箭射穿那日，也是这样晴朗的天气。她

鹅黄衫子被血染成橘红手里还攥着半截刻军报的木简。

我摩挲着珍珠上的刻痕，突然发现长公主翟内衬的金线纹样，与苏家旗的云蟒图分毫不差。

羽林卫押人的铁链声惊飞檐下麻雀。我瞥见那个五品官服的身影还在廊柱后徘徊，他腰间晃着的鎏金鱼袋，分明是去年兵部新制的款式。

长公主突然攥住我捡珍珠的手，凤仙花染的指甲掐进我虎口："磨刀石也得先过本宫的淬火。"

青铜鹤炉的残烟飘到我们之间，熏得人眼眶发热。我反手握住她缺了指甲的那根手指，触到层厚厚的茧子——是常年握刀剑才有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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