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气,整理着绛官袍的领口。
铜镜里的女子头戴银丝莲花冠,腰间蹀躞带上挂着典记印信——这行头比前世当皇后时的凤冠霞帔更让我指尖发颤。
"沈典记,时辰到了。"老宦官在门外轻叩。
太极殿前的汉白玉阶被晨露浸得微湿。我垂首跟在礼官身后,听见两侧官员的私语像毒蛇吐信般窸窣作响。
"女子为官,成何体......"
"听说她能背全《贞观政要》......"
朱漆殿门在面前缓缓洞开。鎏金蟠龙柱下,六部官员雁翅般分立两侧。当我的青缎官靴踏过门槛时,户部尚书郑禹的冷哼像块冰砸在脚边。
"臣沈棠梨,叩见陛下。"
御座上的青年天子抬手时,我瞥见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泛着熟悉的冷光。前世他就是用这只手,在鸩酒诏书上盖的玉玺。
"沈爱卿平身。"皇帝的声音比记忆中温和,"既任典记,今日便与诸位爱卿共议江南赋税之事。"
郑禹突然出列:"臣有一问。按《开元礼》记载,蚕桑税折算绢帛时,该当如何处置陈年积压?"他山羊胡翘得老高,"不知沈典记可曾读过?"
殿内骤然安静。这个问题藏在《唐六典》犄角旮旯里,分明是刁难。我余光看见几个年轻官员已经憋红了脸。
"郑大人问得巧。"我解下腰间锦囊,取出自制的黄麻纸册,"永徽三年曾有此例——"纸页翻动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陈绢按市价七折折算,但须加盖'存'字朱印。"
皇帝突然轻笑出声。郑禹的脸色像被泼了隔夜茶汤。
"典记之职不在背诵,而在明辨。"我合上册子,"若大人需要,下官可誊抄贞观年间十二道相关敕令。"
退朝时细雨初歇。老宦官追上来塞给我一卷竹简:"前任林典记留下的账册,陛下命您重新勘合。"
档案库的霉味混着墨香。我摩挲着竹简上暗红的"甲"字标记,突然触到某处细微的凹凸。就着天窗漏下的光线,几行朱砂小字在潮湿处若隐若现:
"三月初七,兵部铁甲二百领记入乙库,实收......"后半截字迹被刻意晕染。我猛地攥紧竹简——前世边关失守,正是因为铁甲被换成了刷漆的竹片。
茶楼雅间的窗纸将暮色滤成蜜色。谢家大小姐的鎏金护甲叩着瓷盏:"家父说兵部最近在查军械账目。"
"谢姐姐可认得这种朱砂?"我蘸水在案上画出那个模糊的"甲"字。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这是林典记的私印!她半年前坠井前,曾托我保管过一匣......"
楼下突然传来马蹄声。穿灰褐短打的仆妇慌张闯进来:"宫里来人传话,太后娘娘要见沈典记。"
铜镜中,我慢慢将密函藏进贴身的暗袋。镜外那个戴莲花冠的女子勾起唇角——这次,我要让那些吃人的账本自己开口说话。
我指尖一颤,青瓷茶盏在紫檀案几上磕出清脆的声响,几滴琥珀色的茶汤溅在谢大小姐绣着缠枝纹的袖口上。她鎏金护甲上的缠丝纹路硌得我腕间生疼,却仍不肯松手:"那匣子就埋在谢府后院的老石榴树下,用油纸包了三层。"
"沈典记,太后娘娘的鸾驾都到宣德门了!"仆妇在门外急得直搓手,粗布鞋底在松木地板上磨出沙沙的响动,像秋虫啃食树叶的声音。我瞥见窗外暮色里闪过绛色衣角——是宫里派来盯梢的。
我抓起茶壶将剩下的龙井尽数泼在案上,看着那个用茶水写就的"甲"字在木纹间晕开:"烦请姐姐今夜就派人把那匣子送去城南的笔墨铺子。"谢大小姐突然用护甲划破自己指尖,将血珠抹在我掌心:"以此为信。"
刚踏出茶楼,两个穿绛宫装的嬷嬷就像影子般贴上来。年长的那位掀开车帘时,我闻到她袖口飘出的沉水香里混着麝香——和前世太后赐死淑妃时熏帐子的配方分毫不差。年轻嬷嬷扶我上车时,我注意到她虎口有长期握刀磨出的茧子。
"娘娘这些日子总说梦话。"嬷嬷用金簪挑亮车内的羊角灯,暖黄的光照着她嘴角的细纹,"昨儿半夜惊醒,非说看见先帝在紫宸殿外淋着雨哭呢。"
她边说边往我手里塞了个鎏金暖炉,炉身上刻着双凤纹——是太后宫里独有的样式。
马车碾过雨后湿滑的青石板,我借着整理衣摆的动作摸了摸暗袋。竹简的棱角透过锦缎传来细微的刺痛,像在提醒我前世那场大雪——兵部送来的竹甲在箭雨中裂开时,也是这般扎手。宫墙上的琉璃瓦着晚霞,宛如凝固的血痕。
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银铃响,我掀帘看见几个戴帷帽的姑娘抱着账本从钱庄出来。
最前面那个掀开皂纱冲我眨眼——是上个月刚通过女官考试的张家三小姐。她腰间晃着的铜钥匙在夕阳下闪着光,那是我托人仿造的户部库房钥匙模样。
"沈大人可算来了。"守在宫门的小太监小跑着迎上来,他新换的靛蓝袍子下露出半截磨破的靴跟,"太后娘娘在暖阁里发了三回脾气,连最得宠的白猫都挨了戒尺。"他说着往我袖袋里塞了块温热的桂花糕,指尖沾着朱砂——是刚从批红的奏折上蹭下来的。
穿过垂花门时,我故意踩到块松动的青砖。趁弯腰整理官靴的功夫,我把那卷竹简塞进了砖缝。
抬头正对上嬷嬷探究的目光,我指着宫墙上新结的蛛网笑道:"您瞧,这网织得多像户部的鱼鳞册。"蛛丝间挂着的水珠颤巍巍的,像极了前世我见过的那些假账本上欲盖弥彰的墨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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