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青板上,碎成千万颗银珠。我提着湿透的裙角跨进茶楼时,檐角漏下的雨水正滴在后颈,冰得人一激灵。
"棠梨姐姐总算来了!"卢玉从缺了腿的八仙桌边站起来,杏色裙摆沾着水渍。防风灯在她身后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崔明瑶直接塞过来一卷文书。纸张擦过我手背,火辣辣的疼。"礼部今早下的禁令,着尚书省朱印。女子结社经商,按扰乱市律论处。"
她指甲掐进掌心,"我父亲亲口说的,三日后差役就要挨家查封。"
楼外闪电劈过照亮半屋子惨白的脸。捡起文书,指尖抚过纸缘——太新了,新得不像是走过三省流程的公文。雨水顺着鬓发滑到下巴,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色。
契约箱呢?"
"在神龛后面。"卢玉的贴身丫鬟春桃声音发颤,"但方才奴婢看见巡防营的灯笼往这边飘......"
我拨开蛛网密布龛,铜锁果然有被撬过的痕迹。指腹擦过榫卯接缝,沾到一层透明油渍。凑近闻,火油味混着松香直冲脑门。
"诸位要退会?"我转身时袖袋里的硝石粉沙沙作响。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将崔明瑶间的犹豫照得清清楚楚。
卢玉突然哭出声:"不是我们要背弃姐姐,可家里......"
"这些束缚姐妹的文书,不要也罢。"踢开火盆,铁刮擦地砖的声音刺得人牙酸。暴雨从屋顶破洞灌进来,在烧红的炭块上滋滋蒸腾。
契约入火的瞬间,我甩袖扬出硝石粉。轰窜起的火舌舔到房梁,鎏金纸页在烈焰中蜷曲,显出"女学筹建"四个字。
走了!"门外传来差役的吼叫。混乱中有人撞翻了仙桌,青鸢的身影一闪而过,砖墙夹层发出极轻的摩擦声。
差役破门时,我正用铜簪拨弄块。剩余的契约残片飘起来,金箔字在雨汽中明灭不定。
"官爷来得巧。"我踢翻火盆,炭块滚到差役皂靴前,"正好帮忙灭个火。"
为首的差役赵四盯着我簪尖滴下的水珠。第二道闪电劈下来时,他忽然后退半步——我这才发现簪头沾的不是雨水,是方才捡文书时手背擦出的血。
亥时的更鼓从远处传来,混着差役们离去的马蹄声。青鸢在巷口现身,密账的轮廓在她包袱里若隐若现雨幕中,楼檐角最后一块完好的琉璃瓦"啪"地碎裂,坠地声像极了我前世听过的玉碎之音。
我一把拽春桃的手腕,碎瓦片"铮地擦着她金丝发簪砸在地上,溅起的泥水沾湿了她杏色裙角。"账本给我。"我声音压得极低,指尖触到焦黑封皮时,炭灰簌簌落在绣鞋上。
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我看见内页用矾水写着的密文——那分明是卢家与盐运使的私账,墨迹在潮湿空气里渐渐显形。
"封锁巷子!"赵四的吼声混着铁链碰撞声突然,崔明瑶的火折子"啪"地打在我脚边,火星溅上卢玉的织金襦裙。这平日最胆小的姑娘竟低低笑出声,杏眼里映着跳跃的火光:"烧才好。"她指尖抚过裙摆烧焦的痕迹,像在抚摸什么珍宝。
我忽然觉得发间一轻,青鸢不知何时折返,她发梢还滴着水,我的铜簪却已抵在赵四咽喉。"借个道?"她声音甜得像蜜饯果子,差役们的腰刀却齐齐出鞘半寸,寒光映着雨水在青板上流淌。赵四喉结滚动时,簪尖在他皮肤上压出个浅窝。
雨幕里传来"咔嗒"轻响,我转头看见茶楼描金匾额轰然砸在差役脚边,飞溅的木屑沾着金粉。
那"清茗轩"三个字在泥水里格外刺眼——是前世我被赐白绫那日,长公主用朱砂亲手题的字。匾额裂开的瞬间,我仿佛又听见她在我灵前摔碎茶盏的声音。
"走水啦!"远处突然响起更夫的铜锣,火势顺着房檐向邻家绸缎庄。春桃趁机挣脱我,从袖中抖出把铜撒向差役,钱币在积水里叮当作。崔明拽着我往后退时,我瞥见卢玉弯腰捡起块带火的木炭,毫不犹豫按在自己手臂上。
青鸢的簪尖突然往前送了半寸,赵四脖颈渗出血珠。"让路。"她这次没笑,雨水顺着她睫毛滴在差役的官服补子上。
差役们互相使着眼色后退,靴底碾过那些泡发的契约残页,金箔字粘在皂靴底像碎金叶子。
我趁机摸向袖中火镰,却触到个冰凉物件——是那块带着牙印的玉牌,前世皇帝赐给我又亲手摔碎的。
茶楼二层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青鸢也不回地反手出簪子,铜簪穿透雨幕钉在偷袭差役的靴尖前,入砖三寸。
"快看!"春桃突然扯我袖子。顺着她指的方向,我看见对街当铺二楼窗口垂下半幅白绫,在风雨中飘得像招魂幡。那是我们约暗号,意味着密道已经打通。崔明瑶突然掐我手心,原来赵四正偷偷去摸腰间的鸣镝箭。
青鸢轻笑一声,突然从包袱里抽出本蓝皮账册晃了晃。赵四脸色瞬间煞白,那是盐运使的亲笔私账。
趁着差役愣神,卢玉突然把燃烧的裙摆甩向官靴堆,火苗"轰"地窜起三尺。我们转身冲向暗巷时,背后传来起彼伏的踩水声和咒骂。
暗墙根蹲着个卖蓑衣的老,她脚边竹筐里整齐码着五件蓑衣。我们套上蓑衣的功夫,茶楼方向传来梁柱的巨响气浪掀得巷口酒旗猎猎作响。
老妪突然往我手里塞了块温热的桂花糕,油包上墨迹未干——是长公主府上独有的梅花印。
转过三道弯,当铺后墙的狗洞前守着个打伞的小丫鬟。见我们来了,她默默移开挡洞的破筐,露出后面被雨水泡发的密道木板。
钻进狗洞时,我发间的步摇勾住了木板裂缝,金线流苏缠着几根新鲜稻草——这洞分明是刚挖通的。
密道里弥漫着新鲜土腥味,墙上火把照出深浅不一的铲痕。崔明瑶突然拽住我,指着墙角:"你看。"湿泥上赫然印着半个女子鞋印,缠枝莲纹的底花里还嵌着片金箔——是今早才颁布的禁文告上掉落的。
最前面的青鸢突然停步,原来暗道尽头堆着几个鼓囊囊的麻袋。划开看时,里面全是浸过火油的《女诫》刻本。
卢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原来她手臂烧伤处的药膏被雨水冲化了。我摸出怀中帕子给她包扎,却发现角绣着歪歪扭扭的凤凰——是前世冷宫里那个小宫女临刑前塞给我的。
"到了。"青鸢推开头顶的木板,涌进来的雨丝里混着檀香味。爬出去才发现是座荒废的祠堂,供桌上摆着新鲜的贡品,香炉里三炷香才燃到一半。
供桌中的无名牌位前,端正放着我们早上被查封的商会印章。
祠堂后窗突然被风吹开,暴雨卷进来张残破的邸在桌上。借着烛光,我看见上面被朱笔圈出的诏令:"凡私藏前朝女则》者,流三千里。"崔明瑶突然笑出声,原来那诏令背面印着的,正是我们上月偷偷重印的《女则》扉页。
供桌下突然传来窸窣声,春桃吓得打翻了烛台。火光熄灭前的瞬间,我看见钻出来的是个浑身湿透的小乞儿,他手里紧紧攥着半块硬饼——饼上模糊可见我们商会的暗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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