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敲过第三响,窗棂就被急促的啄击声叩响。我掀开锦被时,铜烛台上的蜡泪正滚落到第三道刻度。
"姑娘,徐公子出事了。"青黛的声音裹着夜露的寒气从门缝渗进来。她指尖沾着未干的墨渍,袖口还保持着白日里替我研磨时的折痕,显然刚从书房匆匆赶来。
烛芯爆开一朵灯花,照亮案头那封信。信纸边缘着徐砚常用的松烟墨气息,内容却陌生笔迹所书——刑部大牢的暗记,盖着只有前世记忆里才见过的秘密刑讯印鉴。
我攥着信纸的手指微微发颤,冰凉的绢帛贴着掌心,像捏着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
"备轿,去密室。"系衣带的动作比思绪慢半拍,珊瑚扣在昏暗里泛着血色的微光,"让厨房送一壶浓茶来,要双倍的分量。"
石室里的铜灯树点亮时,十二面银镜将光影折射成密不透风的。我摩挲着镜框上熟悉的划痕——那是前世临死前用金钗刻下的军制条文。
镜面映出青黛苍白的脸:"徐公子戌时在国子监被带走,说是涉嫌诽谤朝政。但刑部的人悄悄递话,实际罪名'结党妄立储'。"
茶汤在喉间泛起苦味。皇帝终于按不住了,徐砚主持的寒门学子联名上书触到了龙鳞最薄处。指尖无意识划过镜某道刻痕,突然顿住。北衙六军的调兵勘合制度,先帝晚年为制衡东宫设立的致命漏洞。
"取我的官服来。"茶盏搁在案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再备份辞呈。"
青黛的呼吸明显滞了滞:"要连夜入宫?"
"不。"我展开雪浪笺,松烟墨在砚台里化开深黑的漩涡,"先去长公主府赏梅。"
寅时的薄雾笼罩着公主府的梅林,枝头残雪在脚步声中簌簌坠落。长公主的织金斗篷扫过覆霜的石径在雾霭中出锐利的金线。
"沈大人好雅兴。"她指尖掐一截梅枝,断裂处渗出清冽的草木气息,"这株绿萼本宫养了七年,今日竟被霜冻坏了根基。"
梅枝被掷在石桌上,带落几片将谢的花瓣。"花木如此,人亦。"我解下腰间鱼袋,露出内衬里徐砚的诗稿,"殿下可知昨夜国子监少了三十七棵栋梁之材?"
晨光穿透雾霭时,我们面前的石案已满卷宗。长公主的护甲划过某页公文突然停住:"你如何得知神策军换了驻地?这本该是兵部密档。"
"陛下忘了先帝在军制里埋的。"我指向文书末尾的印鉴,"北衙调动需三省副署,而这份调令只有中书用印。"袖中密册的烫金边缘着手腕前世那个血泪交加的夜晚,皇帝就是用这支未经验收的军队血洗了东宫。
公主的茶盏停在唇边,热气模糊了她骤然锐利的眼神:"本宫怎么做?"
"午时前召集所有女官。"我将空白辞呈推向她,纸面映着梅的残红,"就说...礼部新拟的女官考制度有违制。"
当第一缕阳光射入御书房时,龙涎香里混进了剑拔弩张的火药味。皇帝面前的奏折堆里,赫然压着徐砚的亲笔供词。
"沈爱卿来得正好。"朱笔在宣纸上洇开刺目的红,"看看你举荐的'俊才'都写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檀木地板传来靴底碾过的细。我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视线落在皇帝腰间——那枚本该随调令移交的虎符,此刻仍悬在玉带上。
"臣惶恐。"官袍袖口垂落的阴影遮住微微发颤的手指,"只是臣昨夜翻阅《军制要略见神策移防文书似乎缺了门下省副署..."
御案上的镇纸突然爆裂开蛛网状的裂纹。皇帝的手悬在半空,袖口金线绣的龙鳞微微抖动:"沈棠梨,你可知妄议军务是何罪名?"
"臣只知恪守祖制。"我抬头直视那双盛怒的龙目,前世记忆里这双眼睛最后看向我时充满毒酒的冷光,"就像陛下严惩诽谤朝政者。"
殿外突然传来环佩叮当。十二位着各官服的女官在长公主带领下鱼贯而入,辞呈的绢帛在晨光中泛着雪浪般的冷色。
"陛下。"长公主的护甲轻叩着御案边缘,"若按新制,这些姑娘明日就该卸任归家了。"
皇帝的目光在我与辞呈之间反复游移。当更漏滴下第九颗水珠时他忽然轻笑出声,过最上方那本奏折投入炭盆。火焰窜起的瞬间,我闻到了徐砚诗稿上特有的松烟墨香。
"沈爱卿。"燃烧的灰烬飘落在我的官袍前襟,"明日早朝,朕要看到国子监那篇《论漕运改制》的终稿。"
走出宫门时,青黛捧着徐砚的素色外袍等在前。袍角沾着牢狱特有的霉味,但袖中那封未拆的信笺还带着体温的热度。远处传来净鞭三响,侍卫们正将新的布告贴在宫墙上,盖住了昨夜缉拿要犯的文书。
"姑娘,长公主府送来这个。"青黛递一支绿萼梅,花苞上凝着将化未化的霜。我捻动花枝时,蕊芯的蜡丸滚落掌心,里面裹着半片烧焦的奏折残页——正是皇帝方才投入火盆的那份。
轿放下的刹那,宫墙拐角闪过一抹熟悉的玄色衣角。那人腰间悬着的金鱼袋在晃了晃,正是今早御书房里不见踪影的枢密院承旨。我抓住青黛腕,那支绿萼梅的蜡丸在掌心硌得疼。"去查查枢密院承旨今日的行踪。"轿帘落下的瞬间,我瞥见那人腰间金鱼袋的反光,像毒蛇的鳞片在暗处闪烁。
青黛凑近我耳边,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成霜:"姑娘,徐公子的信..."
轿子突然一个颠簸,我顺势撕开。徐砚的字迹力透纸背,墨迹在牢狱潮湿的空气里洇开蛛网般的细纹——"漕运账册藏在《论语》注疏第七卷夹层"。
远处传来更沙哑的梆子声,四更天了。我攥紧信纸冷笑,皇帝怕是没想到,他烧掉的根本不是真正的联名奏折。
青黛的手指死死掐住我袖口,茶盏碎片在她裙边闪着冷光。"姑娘,书肆掌柜是徐公子的人?"她声音压极低,带着颤。
我掀开轿帘一角,街角卖糖人的老头正眯眼盯着我们的方向。"不是掌柜。"指尖在窗框上急促地敲了三长两短,"是后院晒书的小哑巴。"
轿子猛地颠簸了一下,青黛的银簪勾住了我的发丝。她突然瞪大眼睛:"那本《论语》注疏...上月不是被礼部侍郎借走了?"
"嘘——"我捏碎一颗滚落的丁香,辛辣味在舌尖炸开。轿外传来马蹄铁磕在青石上的脆响,像是有人跟着拐进了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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