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阳光像融化的铁水,从县高中走廊的砂玻璃窗泼进来。林淑芬站在教务处门口,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浸湿了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领口。她盯着手里那张印着"北京大学"四个烫金大字的录取通知书,纸张边缘被她的指甲掐出半月形的凹痕。
铁皮电扇在头顶吱呀转动,吹不散走廊里黏稠的热气。教务处主任推了推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在她和陈志强之间来回扫视。"女娃娃能考上不容易,"主任的钢笔在登记簿上敲了敲,"但结婚证要抓紧办,县里催着要档案。"
志强立即上前半步,中山装口袋里别着的两支钢笔随着动作轻轻碰撞。"您放心,等淑芬体检完就登记。"他笑得眼角挤出三条褶子,却悄悄攥住林淑芬的手腕,"我们淑芬最懂事了。"
林淑芬突然打了个寒颤。男人掌心的温度像毒蛇的信子,让她想起前世病床上,这只手如何在离婚协议上签完字就头也不回地离开。记忆的碎片突然尖锐地刺进脑海——就是今天,就是在这条走廊陈志强用一纸假婚约骗走了录取通知书。
"淑芬?"陈志强凑近的脸在视野里放大。他嘴唇翕动时,林淑芬闻到他牙缝里劣质烟草的酸臭味,"把通知书给我保管吧,体检要抽血,别弄脏了。"
走廊尽头的广播突然响起《东方》的前奏,刺耳的电流声里,林淑芬看见陈志强中山装口袋里露出照片一角。黑白影像上穿列宁装的姑娘笑得温婉,胸前校徽的"北京"二字清晰可见。前世她直到三十年后才知道,这张照片的主人白晓梅顶替她上了大学。
"你口袋里是什么?"她的声音比想象中尖锐。陈志强下意识去捂口袋,动作太急,照片飘落在地。淑芬弯腰去捡,后颈突然一凉——陈强的指甲陷进她皮肤里。
"别闹。"他还在笑,但腮帮子的肌肉绷得像石头,"就是张工作照。"
背面"1977.8.14"的日期墨迹未干。林淑芬盯着那个数字,记忆如开闸洪水般涌来。八月十四日,正是陈志强骗她说"先办婚礼再去报到"的日子。广播里的歌声戛然而止,寂静中她听见自己牙齿相撞的声响。
陈志强突然跪了下来。膝盖砸在水泥地上的闷响惊飞了窗外槐树上的知了。"淑芬他眼眶通红,手指死死勾住她的裤脚,"女孩子读大学真的没用。我妈说..."
"你妈说女娃念书会把福气念没?"林淑芬听见自己发出的笑声。她抬头看向墙上斑驳的标语,"妇女能顶半边天"的红色迹正在剥落。教务处主任不知何时已经躲进里屋,门缝里漏出卷烟的白雾。
陈志强的手突然摸向第二颗纽扣。阳光在金属扣面上一闪,林淑芬条件反射地后撤半步——通知书右下角还是被刀片划开道口子。血珠从她虎口渗出来,在"北京大学"的"京"字洇开暗红的圆点。
"撕拉——"
婚约书在她手里裂成两半时,陈志强的表情活像被捅了一刀。林淑芬把碎片举到齐眉高,手腕一抖,雪片般的纸屑纷纷扬扬落在他油光水的分头上。有片碎纸粘在他流到下巴的鼻涕上,像极了前世灵里挂在他胸白花。
"这纸我要定了。"她弯腰贴近他僵住的脸,闻到他后颈散发的馊汗味,"包括你欠我的命。"
广播突然恢复供电,《东方红》的旋律响彻走廊。林淑芬转身冲向尽头的校长室,磨砂玻璃门上的"李卫国"三个字在逆光忽明忽暗。她跑过那面标语墙时,带起的风最后一片婚约碎纸,它粘在"半边天"的"天"字上,像道新鲜的疤。
校长室的门把手镀铬层已经剥落,林淑芬的手悬在离它三寸的位置。身后传来陈志强鞋跟打滑的声音,还有他带着哭腔的威胁:"你敢进去,我就告诉招办你体检作弊!"
玻璃门突然从打开,一道斜长的光影切过走廊。李卫国校长手里的搪瓷缸冒着热气,茶叶梗在底晃了晃。"林同学?"他镜片后的眼睛扫过她血迹斑斑的录取通知书,又看向她身后狼狈爬起的陈志强,"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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