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指印的审判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了一瞬。王的手帕停在半空，眼镜片上反射出林淑芬掌心的血正顺着通知书边缘滴落，在"北京大学"的"京"字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小林同志，先把伤口处理一下。"王主任的声音像浸了油的棉花，软绵绵地裹着某种令人作呕的滑腻。他朝门口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使了个眼色，"张正好带了急救箱。"

林淑芬后退半步，后背抵上斑驳的石灰墙。墙皮碎簌簌落在肩头，混着汗水的血腥味突然尖锐。她看着张医生打开的手提包——那半截火漆印章旁边，确实躺着印有红十字的铝制盒子。

"体检单造假要坐牢的。"白父突然开口，缺失的无名指在文件袋上敲出古怪的节奏，"县医院心电图室的王主任是我连襟。"

李校长的搪瓷缸突然重重磕在玻璃板上。茶叶梗打着旋沉到缸底，水面倒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七月二十五号的伤，县医院急诊科有记录。"他翻开工作手册，指节按着某页边缘的褐色血迹，"当时陪小林同志去验伤的，是教育局保卫科老周。"

陈志强的影子横插进来。他踹开的门板撞在墙上，弹回来时带起风，吹散了桌上墨迹未干的认罪书。林淑芬看见他膝盖处的确良裤子上沾着新鲜的红砖粉——正是教育局后墙那种特有的暗红色。

"是我调包的！"陈志强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向水泥地面。他高举的认罪书上，鲜红指印边缘晕开诡异的蓝绿色，"淑芬早和知青点的刘建军好上了，我这是报复！"

王主任的钢笔尖突然在记录本上划出长长的墨线。林淑芬注意到他太阳穴暴起的青筋——和去年批斗会上被揭发贪污时一模一样。她慢慢展开染血的左手，掌纹里嵌着的蜡屑在阳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

"刘建军？"她声音很轻，却让铁皮风扇的嗡鸣骤然停滞，"就是七月二十四号被你打断肋骨的知青？当时他正帮我誊抄政材料。"

白父的皮鞋突然碾住飘落的认罪书。陈志强扑上去抢救时，露出后颈处新鲜的指甲抓痕——三道平行血痕，边缘结着半透明的痂。林淑芬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见李校长正把党章小册子往抽屉深处推"都！"王主任的钢笔啪地折断。墨水溅在他雪白的的确良衬衫上，像一群突然炸开的蝌。他抓起认罪书对着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纸张背面的日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露出底下另一行钢笔字。

张医生的急救箱哐当落地。酒精瓶滚到林淑芬脚边，浓烈的气味刺激得她伤口突突直跳。她弯腰去捡时，看见陈志强正拼命用袖子擦拭认罪书上的血迹，却让那些蓝绿色晕染得更快。

"松油。"李校长突然说。他老花镜后的眼睛正在融化的日期，"化工厂的松节油，混在印泥里能改文件日期。"搪瓷缸被他推到桌沿，缸底茶叶梗拼出的形状，隐约是个"白"字。

白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中山装口袋里露出半截镀金钢笔——和林淑芬在知青点见过的那支一模一样，帽刻着"奖给技术革新标兵白晓梅"。

铁皮风扇突然转向，将染血的认罪书吹到王主任脸上。他手忙脚乱去抓时，钢笔从口袋滑落，笔尖在水泥地上迸出几点蓝绿色墨汁。林淑芬的脚尖正好碾过那滩液体，鞋底立刻粘上一层胶状物——和通知书蜡封杂质完全相同。

"王主任！"张医生突然厉喝。他手里的镊子夹着片染血的玻璃——正是从林淑芬取出来的，"这伤口边缘有结晶物！"

陈志强突然暴起，沾满蓝绿色液体的手抓向林淑芬的衣领。李校长的搪瓷缸抢先砸在他腕骨上，缸体弹起来时，茶叶梗在空中拼出短暂的"1977"。

"化工厂的氢氧化钠。"李校长声音突然洪亮在课堂上接触伤口会形成结晶疤痕。"他的皮鞋尖不动声色地勾开了抽屉，露出党章册子里夹着的准考证存根——编号与档案袋里的完全不符。

白父的上海牌皮鞋突然调转方向。他踹向陈志后腰时，裤管带起的风掀开了认罪书最后一页——右下角有个没来得及掩盖的钢笔字"白"，正在绿色液体里慢慢融化。

林淑芬扯开衬衫第三颗纽扣。锁骨下的淤青暴露在阳光下，边缘的紫红色像极了认罪书上正在扩散的污渍。她捡起裁纸刀，刀尖挑开蜡封最厚的部分——夹层里露出半张被血浸透的纸条，上面是陈志强的笔迹："晓梅亲启"。

"王主任！"张医生突然尖叫。他手里的酒精棉正冒出诡异的蓝绿色烟雾，"这根本不是医用酒精！"

铁皮风扇的插头就在这时迸出火花。整个办公室陷入昏暗的瞬间，林淑芬听见李校长的呢绒裤擦过她手背，接着是纸张撕裂的脆响。当走廊应急灯亮起时，她看见自己染血的手心里躺着半张存根——编号位置正好盖着县教育局的钢印。

白父的皮鞋声消失在楼梯口。王主任瘫在椅子上，领口别的英雄钢笔正往外渗着蓝绿色液体。陈志强跪在地上，膝盖压着的认罪书已经变成一团模糊的色块，只有那个"白"字还顽固地浮在表面。

李校长摘下老花镜。他擦拭镜片的绒布上沾着血渍，在玻璃上拖出长长的尾迹。窗外突然响起知了刺耳的鸣叫，混着楼下突然爆发的争吵声——是白父在吼："化验室的人呢？立刻销毁七月份的试剂台账！"

林淑芬把染血的准考证存根按在玻璃板上。血慢慢渗进钢板边缘的裂缝，恰好填平了被刮花的编号数字。她抬头时，看见铁皮风扇的叶上粘片蓝绿色的纸屑，正随着每一次转动，在墙上投下忽大忽小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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