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教学楼,天光在玻璃窗上洇出淡青的痕迹。吴涛还坐在座位上,铅笔头在他指间转了又停。锦锋没走,靠在窗边看楼下篮球场的人影晃动,风从他敞开的校服领口钻进去,吹得他后颈汗毛都竖了起来。
“今天……谢谢。”吴涛开口时喉咙发紧,尾音被窗外忽起的风声卷走。他盯着课本封皮上磨破的烫金标题,拇指无意识地刮着书角翘起的纸屑。
锦锋转身过来,手搭在课桌上撑住身子,腕骨压出一道弧线。他看着吴涛垂落的手背,皮肤下泛着青白,像是攥过冰块太久还没回暖。他伸手包住那只手,掌心有薄茧蹭过去,“你该谢自己。”
吴涛睫毛颤了颤,喉结上下滚动。他想起上周三夜里,父亲把药瓶摔在墙上,白色粉末溅满整面墙砖。那会儿他蜷在床沿,指甲掐进掌心才忍住没哭出声。
“如果当初……”话到嘴边突然哽住,像吞了团浸水的棉絮。他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涩,“算了。”
锦锋的手收紧了些,虎口抵着吴涛手腕内侧跳动的脉搏。他记得那个午后,美术教室里浮动的石膏粉味道,吴涛低头调颜料时脖颈拉出的线条让他心头猛地一紧。那时他转身继续画素描,却再也没法集中精神。
走廊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偏头。夕阳正从楼梯拐角切进来,在地面划出一道金黄的斜线。
“回家吧。”吴涛起身时碰倒了铅笔盒,金属撞击声在空教室里格外清脆。他弯腰去捡散落的橡皮,瞥见锦锋鞋尖在地板上来回蹭的影子。
锦锋走在后面,听见自己书包拉链上的挂饰叮当作响。他们穿过冷清的走廊,脚步声撞在瓷砖墙上弹回来。走到校门口,吴涛忽然停住,右手在裤兜里摸出颗薄荷糖,糖纸剥到一半裂开条缝。
“去后山?”他抬头时看见锦锋左眉梢有道浅疤,是去年运动会摔的。
林子里的风裹着湿气,踩碎枯叶的声音闷闷的。吴涛嗅到腐殖土混着野菊的气味,忽然问:“你觉得……”
锦锋停下等他说完,树影在他脸上摇曳不定。
“我们能一直这样吗?”吴涛声音轻得像在自语。他盯着自己运动鞋前端磨损的网布,那里有个指甲盖大小的洞。
锦锋抬手拨开挡路的树枝,断茬处渗出汁液。他忽然想起初中时养过的仓鼠,那小东西总爱用门牙啃笼子铁条,咯吱咯吱响得人心烦。
“嗯。”他应声时发现吴涛耳垂上有粒细小的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吴涛眼眶发热,鼻腔涌起酸意。他伸手抱住锦锋腰,听见对方心跳沉稳有力,带着体温穿透两层校服布料。他想起图书馆长椅上的初吻,那天他紧张得打翻了保温杯,热水洒在锦锋裤子上腾起白雾。
“上次牵手是在——”吴涛把脸埋进对方胸口。
“下雨天。”锦锋松开手,从裤兜掏出一颗润喉糖,“你攥得我手指发麻。”
吴涛推他肩膀,力道轻得像挠痒。糖纸在他掌心窸窣作响,薄荷味顺着指尖爬进血管。
石阶上留着昨夜的露水,坐下去凉意顺着裤管往上爬。锦锋望着远处操场上飘动的红旗,忽然说:“我爸以前总骂我懦弱。”
吴涛扭头看他侧脸,逆光里轮廓模糊成一团黑影。
“现在不会了。”锦锋把糖咬得咔咔响,“我把志愿表给他看过。”
风掠过树梢,惊起几只灰雀。吴涛伸手勾住他小指,指甲边缘还有粉笔灰没洗净。
第二天清晨阳光斜切进窗户,照在讲台侧面的奖状上反着光。吴涛推开教室门时听见铅笔沙沙响,锦锋正伏案写着什么,马尾辫随动作轻轻晃动。
他凑过去看便签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最末行写着:昨天你说喜欢我,其实我也一样。
吴涛捏住他脸颊肉往两边扯,“肉麻。”
锦锋不理他,继续在草稿纸上画速写。纸上渐渐浮现出吴涛侧脸轮廓,右眼角有颗小小的泪痣。
午休铃响前五分钟,锦锋从书包掏出自制三明治。生菜叶上凝着水珠,火腿片切得厚薄不匀。吴涛咬了一口,番茄酱挤出来沾到嘴角。
“为了你。”锦锋递过纸巾,“你上次体检缺铁。”
吴涛愣住,想起三个月前体检报告单上那个加粗红圈。那天他把单子揉成团扔进废纸篓,却被锦锋捡出来熨平收好。
放学时音乐教室飘来钢琴声,断断续续的《月光》第三章。吴涛耳机分给锦锋一半,旋律流淌中,他忽然说:“那些事现在想来都不算什么。”
锦锋望着前方梧桐树荫下的光影斑驳,想起上周杨主任查早自习迟到扣他们班级分。那会儿吴涛脸色煞白,攥着记名册的手关节发青。
赵权微把可乐罐捏得咔响,“你们被盯上了。”
吴涛正在擦黑板,粉笔灰簌簌落在衣领里。他听见后排同学窃窃私语,粉笔突然折断在指尖。
“没事。”锦锋伸手帮他拍掉肩头粉尘,袖口露出表带勒出的红印,“顶多换地方约会。”
但杨主任开始频繁出现在他们教室后门。吴涛做错题时听见钢笔帽旋开的咔嗒声,抬头就撞进那双审视的眼睛。数学试卷上鲜红的叉号旁,不知何时多了个皱巴巴的烟蒂印。
某个阴天,吴涛在储物柜发现揉烂的情书。他展开时听见身后脚步声,回头只见杨主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别怕。”锦锋把他手捂在掌心里,虎口处新添的创可贴还带着消毒水味,“我妈说可以搬来同住。”
吴涛摇头,指甲陷进掌心。他忘不了父亲砸碎药瓶那天,白色粉末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教导处木质招牌在头顶吱呀作响。杨主任坐在堆满教案的办公桌后,钢笔在纸上画出龙飞凤舞的批注。
“学校不是谈恋爱的地方。”他敲了敲桌面,墨水瓶晃出一圈涟漪,“要么分开,要么处分。”
吴涛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锦锋按住膝盖。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腿在抖,膝盖把椅子扶手硌得生疼。
走廊日光灯嗡嗡响,空气里漂浮着粉笔灰和消毒液混合的味道。吴涛数着地砖裂缝往前走,听见身后锦锋低声说:“握紧。”
那天晚上吴涛梦见自己变成透明人。父母穿行在他身边却视而不见,教室里同学们对着空气大笑。他伸手触碰任何东西都会穿过去,直到锦锋抓住他的手腕,温度透过皮肤渗进骨头。
父母介入是在周三家长会。吴涛母亲攥着儿子体检报告,指尖在“焦虑指数超标”那栏反复摩挲。她终于开口:“让他们在一起。”
锦锋父亲摘下眼镜擦拭镜片,“我见过他们学习的样子。”
期中考放榜那天,蝉鸣震耳欲聋。吴涛名字排在英语栏第二位,锦锋的物理分数让老师特意圈出。他们在操场角落分食一个苹果,果核被扔进灌木丛时惊飞两只麻雀。
心理健康讲座安排在梅雨季。吴涛站在讲台上,看见台下杨主任抱着臂膀。他讲述时听见自己声音发颤,手心沁出的汗渍在讲稿上洇出深色痕迹。
“爱情不该分性别。”他说这话时瞥见锦锋在后台摆弄投影仪,食指关节缠着新的创可贴。
散场后杨主任拦住他们,制服口袋里露出半截戒尺。他说:“我不懂这些,但看得出你们认真。”
吴涛怔住,想起早晨在镜子里看到的眼下青黑。锦锋伸手碰了碰他手腕内侧的淤痕——那是他昨晚攥着手机睡着时被充电线勒的。
雨季结束时,吴涛在储物柜发现一盆绿萝。便签上画着歪扭的心形箭头,背面写着:根系已扎牢,不怕风雨。
锦锋侧颜,吴涛心底的月光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