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场的银杏书签

**第6章 银杏书**

午夜场的电影院冷清被世界遗忘的。林初夏选了最后一角落的位置，我们之间隔着两个空座位，仿佛一道警戒线。放映厅的冷气开得太足，她裹紧了米色针织开衫，右手始终按着随身的小钱包。荧幕亮起的瞬间，我看见她指尖在钱包表面无意识地画着圈，灯光暗下时，她迅速翻开钱包确认什么——后来停电时我才看清，那是片泛黄的银杏书签，叶脉的纹路在应急下像血管一样清晰。

“你冷？”空调出风口正对着我们，她的小腿在丝袜下微微发抖。

她摇头，却把开衫领口拢得更紧。“只是不习惯这个位置。”银幕的光在她侧投下变幻的阴影，“以前带学生看电影，都坐最前排管纪律。”

老片子的胶片带着划痕，男女主角在雨中的电话亭里争吵。林初夏突然轻笑：“你记不记得初三那年我们班也在多媒体教室看过这部

怎么可能忘记。那天她穿着薄荷绿的连衣裙，弯腰调试投影仪，后排男生偷偷用镜子光晃的小腿。我假装维持秩序，其实是为了挡住那些龌的光斑。

荧幕上的雨声忽然变大，盖过了我的回答。林初夏从钱包里抽出银杏书签，对着光看了看又塞回去。这个动作太刻意，像是故意要让我看见。

电影放到三分之一时，全场突然断电。黑暗中有观众惊呼，爆米花桶砸在地上的声响像当年教室粉笔盒坠落。我的手腕突然被冰凉的手指抓住，大得惊人。

“当年停电你也是这样抓住我教案夹的。”她的声音在黑暗里发抖，随即陷入尴尬的沉默。

初三那天的确停过电。我在混乱中摸到讲台边，本想帮她收教案，却撞翻了一摞作业本。她蹲下来摸黑整理，我的手指擦过她无名指的戒指——和现在一样凉。

应急灯亮起前的十几秒，我们谁都没松手。她掌心的温度渐渐回升，无名戒痕硌着我的虎口。

来电时胶片继续转动，我恰好看见她匆忙用银杏书签挡脸的动作。灯光下书签边缘透出褐色的叶柄，末端还留着当年我偷偷系上去的透明鱼线。

“这是2013年的落叶吧？”我故意让手指蹭过她手腕内侧，“图书馆门口那棵银杏？”

她的睫毛在闪烁的光影里颤了颤。“你知不知道银杏的花语是……”

放映机突然卡顿，轰鸣声淹没了后半句话。她的嘴唇在噪点中开合三次，最终扭过头去擦拭眼角。银幕上的男女主角正在拥吻，胶片的刮擦声像年久失修的课桌椅在摇晃。

散场时发现她的细高跟卡在了座椅缝隙。当我蹲下帮她时，发丝间的茉莉香混着影院地毯的陈旧气味涌来。她扶着我的肩膀保持平衡，无名指的戒痕在应急灯下泛着淡青色。

“站稳了。”我故意放慢解救鞋跟的动作，螺丝刀在金属卡槽里转出细碎的声响。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膝盖抵在我后背的温度透过西装布料渗进来。

最后一颗螺丝松开时，她突然说：“下周教师节……礼堂后面的银杏该黄了。”

通道尽头的安全出口闪着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弯腰揉脚踝时，银杏书签从钱包滑落。我抢先一步捡起来，叶柄处褪色的钢笔字依然清晰：

【2013.6.18 图书馆闭馆日】

正是毕业典礼那天。我记得自己翘了合影，躲在图书馆窗台，看着她在操场边收齐所有人的校服第二颗纽扣。

“当年你明明发现了我在字典里夹银杏叶。”我把书签放回她掌心，故意让指尖多停留半秒，“为什么假装没看见？”

通道顶灯突然频闪，她的瞳孔在明灭间收缩。“因为……”

清洁工推着拖把从我们之间穿过，水桶撞到她的小腿。再抬头时，她已经走到验票口，背影被LED屏蓝光镀上一层毛边。

“喂！”我追上去时，验票机突然吐出两张泛黄的票根。她捏着其中一张转身，票根背面是十年前电影院的老地址。

夜风吹散接下来的话，只有银杏书签从她指间飘落，正好落在我皮鞋尖上。叶脉间多了一行新鲜的墨迹，还没干透：

【银杏的花语是——】

后半句被撕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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