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教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急着谢我。接下来的训练会非常艰苦,你需要重新学习如何'听',就像婴儿学步一样。"他递给周沉一盒纸巾,"今天先回去休息,明天开始正式训练。"
周沉点点头,慢慢从治疗椅上站起来。他的双腿像果冻一样发软,不得不扶着墙壁才能站稳。林教授叫来一名助手帮忙,但周沉摆摆手拒绝了。他想自己走出去,用自己的力量走进这个可能再次拥有声音的世界。
走出研究所大门时,午后的阳光像温暖的蜂蜜倾泻而下,照在周沉苍白的脸上。他站在大理石台阶上,闭上眼睛,让阳光穿透眼皮,在黑暗中描绘出橙红色的光晕。
城市在他周围喧嚣——至少别人是这么告诉他的。汽车喇叭、行人交谈、远处建筑工地的敲打声,所有这些构成了都市的交响乐。但对周沉来说,世界依然寂静如深海。
然而今天,在这片寂静中,他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不是用耳朵,而是用某种更深层、更原始的感觉。像是深海鱼类感知水压变化,像是植物感知阳光方向——一种无法解释却真实存在的感知。
也许,只是也许,沉默的世界终将再次向他敞开大门。
周沉深吸一口气,迈下台阶。他的公寓离研究所只有三个街区,平时这段路他走得很快,急于回到那个装满无声乐谱和尘封钢琴的房间。但今天,他放慢脚步,让每一寸阳光、每一缕微风都有时间在他皮肤上留下印记。
路过中央公园时,他看见一群孩子在喷泉边玩耍。他们张着嘴大笑,互相追逐,水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周沉停下脚步,观察着这个无声的欢乐场景。突然,一个小女孩转向他,嘴唇开合,显然是在说话。
周沉习惯性地摇头表示自己听不见,但这次,他感到一阵奇怪的震动从胸口传来——不是物理上的震动,而是一种内在的共鸣。女孩的话语依然无声,但他莫名知道她说的是"小心",因为下一秒,一个飞来的皮球就擦着他的肩膀飞过。
女孩跑开去追球,留下周沉站在原地,心跳加速。是巧合吗?还是他真的开始通过某种方式"接收"声音了?他无法确定,但这种可能性让他既兴奋又恐惧。
回到家,周沉径直走向客厅角落那架尘封已久的三角钢琴。这是车祸后他唯一保留的奢侈品,尽管再也听不见它发出的声音。他掀开琴盖,手指轻轻抚过黑白琴键,感受着象牙光滑的触感。
十年了,他的手指依然记得肖邦《夜曲》的指法。肌肉记忆驱使他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开始无声的演奏。周沉闭上眼睛,想象着旋律在空气中流淌——降E大调的温柔,左手伴奏的波浪般起伏,右手旋律如泣如诉的哀愁。
突然,他的右手小指抽搐了一下。一种奇怪的刺痛感从指尖窜上手臂,直达大脑。周沉猛地睁开眼,不确定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再次按下同一个琴键——中央C——这次刻意放慢动作。
当琴槌敲击琴弦的瞬间,他感到一种微弱的震动,不是通过手指,而是直接从内耳传来,像是有人在他颅骨内轻轻敲了一下铃铛。
周沉屏住呼吸,又试了一次。这次更明显了——一个清晰的"存在感",就像早上治疗结束时那样。他快速弹奏了一个C大调音阶,每个音符都在他大脑中留下一个微小的电火花。
这不是声音,至少不是常人理解的声音。更像是某种神经系统的摩斯密码,直接在他的大脑皮层上敲打出节奏。但对周沉来说,这比任何交响乐都更美妙。
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林教授发来的短信:"忘了告诉你,治疗后可能会有残留的神经激活效应。如果感知到任何异常,都是正常现象,记录下来,明天告诉我。"
周沉回复:"我刚才'听'到了钢琴声。不是用耳朵,是用大脑。"
林教授的回复几乎立刻到来:"具体描述。每个细节都很重要。"
周沉详细描述了那种奇特的感知方式,以及它是如何随着不同音符变化的。发送后,他等了很久都没有回复,正当他以为对话结束时,手机又震动了。
"明天早上八点,带上你的音乐理论知识。我们要测试这种感知的精确度。"
周沉放下手机,再次看向钢琴。这一次,他不再弹奏,只是静静地坐着,让手指悬在琴键上方。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黑白琴键上投下细长的光带。十年前,他最后一次公开演出就是在这架钢琴上,弹奏拉赫玛尼诺夫的《音画练习曲》。那时他二十三岁,被誉为钢琴界的新星,前途无量。
然后是一辆闯红灯的卡车,一声他永远听不到的刹车尖叫,和接下来永恒的寂静。
周沉轻轻合上琴盖,起身走向书架。那里整齐排列着他收集的所有乐谱,从巴赫到梅西安,每一本都被翻得卷边。他抽出贝多芬晚期弦乐四重奏的总谱——这位同样经历听力丧失的音乐巨匠最后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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