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笼罩的江面,小舟漂浮。远处看平静如镜面的江水竟翻涌着浪花,一波压过一波,水随东去。离南岸越发遥远,陶无名站立在舟头,手中握着枯萎的樱花枝。小舟无风自动,往江心岛缓缓飘去。
叶衣江坐在其中,手边放着那把木剑和一个包袱,里面放着一些干粮和姐姐的首饰盒,有些泛旧的木盒子里边是一串断牙项链,一把写满未尽俳句的纸扇,还有那未结果的樱花枝。
两人一路无话,叶衣江一门心思想赶快见到姐姐,而陶无名的思绪仍沉浸在那晚樱花坠落的小院里。
“刹那樱,居然是刹那樱。”陶无名心底震惊之意丝毫未减,“她竟然已经将《月残》修行到第三境,难怪,难怪观主将她定为继承者之一…但是能让观主把她仅仅作为一枚棋子,这个小子一定也不简单。对,这小子一定不简单,单单凭借灵机一动就能看透我的进攻意图…可若是如此,流川幕府怎么不出手抢夺?源赖朝手底下那一帮子大将军在干什么?不是说又要和平安京开战,导致府中人手不足吗,辖区里有这种天才都不吸纳走,反倒留给我们近心观捡一个大便宜?”陶无名思来想去,也没得出个所以然。对于观主这次的布局,他也只是知晓叶予的真实身份,并且险些被摆了一道,毕竟第三境的刹那樱连他也不敢说能够应付。
砰的一声响,小舟撞岸。陶无名这才猛然醒转过来,眼神一凝。毕竟虽然忌惮叶衣江的所谓姐姐,但在这小子面前还是得保持高手风范,适才没有选择木桨划舟,而改用内力催动,便是想要在气势上扳回一城。所谓剑道,不过就是鼓足那一股气,顶住那一股势罢了。
“随我来。”陶无名轻飘飘留下一句,身形已落于岸上。叶衣江心想:“不是和我姐姐同辈吗?等会到了观里面我看你还敢不敢给我摆脸色。”他背起包袱,从摇晃的船头跳下,开始仔细打量四周的景象。
石板铺就的小路从悬铃木和垂柳的枝繁叶茂底下通往四方,肥厚的花枝压下天穹,将整个视野都笼在低低的翠绿色之中。
“倒是幽静。”叶衣江说道。这是他衷心吐露的话语:远远看来这小岛平平无奇,置身其中才明白其中之奇妙。陶无名兀自往前踱步,双手负后,向左转去:“近心观主观有四殿一阁,近心阁被拱立在中。四殿各自修行不同的道,主杀伐的绝影殿,主纵横的雾隐殿,主争势的无名殿,主修心的闻夜殿。想来你也听出了一些蹊跷,没错,我正是无名殿的殿主,近心观的四大供奉之一,地位仅次于阁中诸位长老与观主。”他的声音中不免带着一丝傲气。
“我姐姐在哪儿呀?”叶衣江真是懒得搭理这个爱出风头的中年男人,只是一个劲儿地追问道。陶无名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语气忽然严肃道:“其实就算你今日随我来观拜师,也未必能见到你姐姐。”
这下叶衣江有些急了,连忙问道为何。
陶无名说:“老实说,观主给我们下达的命令中,并未出现你的名字;那日我来找寻叶予,实则也进行我观的第一层考验,也就是让你俩看的那一碗水,水中掺入了我的势,以剑气照人心,可以隐约看出你们的宿命意象。叶予看见的正是樱花枝,你们院中所种的樱花;而小子你,我没看透你的宿命意象。这时起,我才觉得你有可能挺有天赋,这才考验于你。今日入观,尚有两重考验,若你能通过,这才正式成为我观弟子,有机会见到叶予;而你姐姐,当真是百年难遇的剑道天才啊,无怪观主要收她进观。”
叶衣江心想,“也没有看出来姐姐有什么所谓的剑道天赋呀,她砍个柴都费劲得很,唯一特殊的就是姐姐的无痛症,可这和剑道有什么关系?看来这所谓的剑道,应该很简单嘛。还什么剑道天才?那我应该能轻松通过吧。”边说道:“我明白了,我们快去吧。”
陶无名瞟了他一眼:“小子,心急可谓修道之大忌。”两人就这样一问一答地穿林而行,约莫半柱香后,层林终于褪到两旁。
叶衣江抬头望去。画满浮世绘的青铜制成的院门上布贴着许多褪色的信纸,枯藤缠绕。黄昏的光影将梧桐树叶的阴影投在藏青色的门楣上边,金黄的门环挂在那儿,随着微风奏响特殊的音调。匾额挂在大概三人高的地方,上书漆红的大字:近心观。两名青衣人站在院门两侧,见是陶无名带人前来,立即躬身道:“陶供奉有请。”
陶无名摆摆手道:“免了,免了,你们这些雾隐殿的小崽子,礼数也忒多了点。”他转过头去冲叶衣江笑道:“如何,我近心观还够气派吧?”叶衣江点点头,紧紧跟随在陶无名身后,偷偷打量这两名青衣人推开院门,踏入院中,只觉两人气度不凡,暗自感慨。
青石板台阶拾级而上是一座以金色为基调的木质大殿,双侧屋檐飞翘。六根对称分布的柱子以红色漆成,殿门高约三丈,气势婉约。其前摆放着一座硕大的铜炉,里面堆着香土,插着许多燃尽和未燃尽的香。烟雾缭绕,盘旋着升空。
走到近处,三扇敞开的殿门后,供奉着三座传说中的大神神像:正中间的天照大神,据记载曾司农牧活动与传授养蚕织丝技巧。周身金碧辉煌,仿佛大日照天耀地;左侧的月读大神,以实木雕刻而成,色调偏深蓝色与血红色,基调低沉黯淡;右侧的十一面观音像,宝相庄严,端坐莲花台上,气势凝重。叶衣江曾在各个村落的年终大典中搭建起来的神社里面看见过帝国神话中的这些神像,大概了解这些神祇的来历。令他感到奇怪的是,道观中,怎么会放置一座观音像呢?不过眼下也想不得多,陶无名已带着他的手把他按在明黄色的蒲团上,并递给了他三支香。
“拜一拜吧,哪里的规矩都这样。”陶无名道,看着叶衣江双手捏香拜了三拜。叶衣江把香插进面前的小香炉里,起身盯着那观音像。
两人往殿后走去,再次登阶。石块错落,凹凸不平,长满青苔,步声阵阵。“今日不是开观的日子,所以观中并无香客。闭观的日子是每旬的开头结尾两日。”陶无名解释道。两人很快走到了一座小石桥前。
睡莲和菖蒲近乎铺满桥下的水池,水尤清冽,没有杂草浮于表面。
“好了,拿出你的那根樱花枝。”
叶衣江脱下包袱,半蹲在地,珍而重之地取出首饰盒,再拿出那根未结果的樱花枝,双手捧着,缓缓站起身,“要我怎么做?”
陶无名指着石桥:“你站上面去。”叶衣江依言照做。
叶衣江缓步走上石桥。并非自身想要徐徐前行,而是他感受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压制着他的身体,双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牵扯,以及,一些模糊的画面。他看见两道剑芒划过,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斩断了,永久地被斩断了。他不禁恍惚,重重地跪倒在地,只觉脑袋眩晕无比,简直喘不过气来。他看见山风吹过她发间的木簪,振翅欲飞的纹路中刻着未尽的俳句。她的眼睛里藏着深潭里的冷,星光的寒,教人想起雪夜中仍旧盛开的花。
“姐姐!”叶衣江脱口而出。他看清楚了这道身影的模样,正是叶予。可和记忆中的姐姐又不大相同,素白纱裙取代了记忆中的麻布衣服,气质空灵,手腕耳垂处都悬挂着饰品。叶予的身影缓缓消失,叶衣江的视线又回到手中的樱花枝上,死死盯着。
陶无名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好了,小子,把你手里那玩意儿插在水池里边。“叶衣江退下桥来,蹲在池边,轻轻将花枝插入水池底的淤泥里。“你看着这花枝顺水飘去,看到那儿没,对,就是那间偏殿。若是离得近,便说明你小子的执念深。”
古井无波的水池中,樱花枝穿过水生植物群,固执地往一边飘去,最后止步在偏殿前。
陶无名若有所思,手一挥将花枝收回,水流滑落:“下一关。”
这次他们走过石桥,到达一个大广场,零星散布着一些香炉,还有身穿道袍的人来来往往,看见陶无名后皆是恭敬问好。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穿青灰色道袍的老者,衣袍上刺着鹤绣,手持拂尘,一双缀着岁月痕迹的丹凤眼中澄净却透着不可言说的玄机。
“雾隐兄。”陶无名笑道,“今日怎地有空现身校场?”
蔡雾隐,四殿之一的供奉。此时他正打量着叶衣江,双眼仿佛闪耀着光芒:“观主钦点的继承人,果真不一般啊。”
陶无名眼神一凛。叶衣江则是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心想这老家伙怎么看着我说这话?要论继承人,那也应该是我姐姐才对呀,难道我和姐姐长得这般相似?
陶无名心想,这姓蔡的东西发什么疯,可别给这小子看穿帮了,那可真就白白浪费了这么一场布局。于是微笑道:“雾隐兄何出此言,这是正在通过考核的准弟子而已,何来继承人一说?”
蔡雾隐呵呵笑道:“无名兄倒是误会,你不是在外两旬时日么?观主昨日宣布近心阁要增加一名长老,让我不由得自语一番。”
陶无名这下听懂了,要知道阁中长老都是观主的继承候选人,这厮听闻新增长老人选,便仗着知晓一些机密来给他使绊子。当下便回道:“雾隐兄多虑了,这些年你为近心观和各大幕府与平安京王室打好关系,功劳居多,这长老之位怎么说都要被你收入囊中。”说罢便拉着叶衣江就走,跟这老东西说话真得累死。
叶衣江莫名其妙,这位可是供奉,自己连招呼都不需要打一下吗?
蔡雾隐转身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底玄光流转,看出那分明是两团不相上下的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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