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血染凤冠冕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起，却难掩那劫后余生的虚弱。

　　这声音在大殿中冲撞，回荡，徒劳地试图驱散那尚未散尽的浓郁血腥。

　　但血腥味早已无孔不入。

　　它仿佛渗入了朱红的梁柱，融进了冰冷的金砖。

　　沉淀下来，化作了更厚重、更令人窒息的威压。

　　姜宁的心，却在这一片喧嚣与死寂的诡异交织中，奇异地落到了实处。

　　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她抬起眼，目光没有丝毫回避，径直迎向御座上那双深邃幽沉的眼眸。

　　凌霄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如实质般压来。

　　或许，还夹杂着一丝她此刻无暇深究的复杂情绪。

　　但最清晰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更是一种宣告所有权的烙印。

　　她清楚地意识到，从他开口决定继续大典的那一刻起，不，或许从更早之前，她的命运丝线，就已经被他强行捻起。

　　与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与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死死地缠绕在了一起。

　　想退？

　　身后早已是万丈悬崖，退无可退。

　　前路，纵然是刀山火海，却也是她唯一能向上攀爬的路。

　　被打断的繁复仪式，在一种令人窒息的肃穆中，重新启动。

　　幸存的礼官们脸上血色未褪，他们捧着早已备好的册文、金印、凤冠、翟衣，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上丹陛。

　　他们的脚步轻得像猫，每一步都几乎落在前一人留下的脚印里，仿佛生怕多余的动作惊扰了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恐惧，粘稠得如同无形的蛛网，束缚着每一个人的呼吸。

　　宫廷雅乐再次响起。

　　这一次，乐师们的手指似乎也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那本该喜庆祥和的旋律，此刻听在每个人的耳中，都像是裹着冰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肃杀。

　　姜宁被两名脸色煞白的宫女搀扶着。

　　她如同一个精致却毫无生气的人偶，一丝不苟地完成着所有繁琐的礼节。

　　她跪拜。

　　听着礼官用一种刻意平稳，却依旧难掩尾音颤抖的语调，宣读册封诏书。

　　那些歌功颂德的华丽辞藻，此刻听来，无比讽刺。

　　像是在用最华美的金线，去缝补一件刚刚被滚烫鲜血浸透的袍子。

　　每一个字，都带着洗不净的腥气。

　　“……咨尔姜氏，毓秀钟灵，德才兼备，柔嘉淑顺，克令克柔……”

　　柔嘉淑顺？克令克柔？

　　姜宁垂着眼，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嘲讽。

　　若她真是那般纯良柔顺、任人摆布的女子，恐怕早已成了这宫苑深处的一抔黄土，连枯骨都剩不下。

　　冗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诏书，终于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屏息中念完。

　　接下来，是万众瞩目的加冕时刻。

　　内侍监总管亲自捧着沉重的九龙四凤冠，一步一顿地走了过来。

　　他额角渗出的冷汗，在殿内微光下清晰可见，顺着鬓角滑落。

　　那凤冠极尽奢华。

　　金丝累就的龙凤盘旋飞舞，栩栩如生。

　　其上镶嵌的明珠、宝石在殿内光线下熠熠生辉，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芒。

　　凤凰口衔的珍珠流苏，随着内侍总管颤抖的步伐微微晃动。

　　这顶凤冠，华美至极，也沉重至极，象征着无上的荣耀，也预示着无尽的束缚。

　　凌霄亲自从铺着明黄锦缎的托盘中，取过了凤冠。

　　他的动作很稳，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绝对力量感。

　　当他捧着凤冠，一步步走向姜宁时，整个太和殿的呼吸，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聚焦在这对即将并立于权力之巅的帝后身上。

　　一个，是刚刚用雷霆铁血手腕清洗了朝堂，周身煞气未消的新任帝王。

　　一个，是出身卑微，却即将一步登天，此刻沉静得异乎寻常的前宫女。

　　姜宁依照礼节，缓缓跪下。

　　她低下了头，露出一截白皙而纤细的脖颈，脆弱得仿佛不堪一折。

　　她能清晰感觉到，那凤冠带来的阴影，先一步笼罩了她。

　　冰凉的金属气息，沉甸甸的预兆，扑面而来。

　　凌霄的动作，算不上温柔。

　　甚至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强势与占有。

　　他将凤冠端正地戴在姜宁精心梳理的发髻上。

　　那沉重的分量，让她颈项控制不住地微微一紧。

　　他似乎调整了一下凤冠的位置，指尖无意间擦过她发间一支毫不起眼的旧银簪。

　　那一瞬，姜宁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指，有那么一丝极短暂、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

　　她没有抬头去探究。

　　只是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这顶凤冠，承载的远不止黄金与珠宝的重量。

　　是无上的荣耀，是滔天的权柄，是风口浪尖的危险，更是无数双眼睛或敬畏、或嫉妒、或审视的目光，日夜不休。

　　紧接着，是象征皇后身份的翟衣。

　　明黄为底，五彩丝线绣出栩栩如生的凤凰翱翔于云纹之间，凤尾迤逦，裙摆拖曳，华丽繁复到了极致。

　　当这件同样沉重，甚至比凤冠更具压迫感的礼服，披在她身上时，姜宁的身形控制不住地微微晃了一下。

　　但她很快站稳了。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她的脊背深处猛然升起，支撑着她，让她不至倾颓。

　　她缓缓站起身。

　　在宫女近乎僵硬的引导下，转过身。

　　面向下方。

　　面向那黑压压跪倒一片的文武百官。

　　头戴九龙四凤冠，身披明黄翟衣。

　　一道阳光恰巧穿过殿顶的高窗，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金光勾勒出她纤细却异常挺拔的身影，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晕，神圣不可侵犯。

　　她的面容平静无波，眼神清澈如初。

　　但在那眼底深处，却沉淀下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仪。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在宫廷底层苦苦挣扎求存的宫女姜宁。

　　她是姜氏。

　　是大凌王朝名正言顺、母仪天下的皇后。

　　“臣等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再次响起，震动殿宇。

　　这一次，是向着她。

　　向着这位新鲜出炉、在浓重血色背景中登基的皇后。

　　声音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整齐，也更加……深入骨髓的敬畏。

　　姜宁站在凌霄身侧，只落后他半步的距离。

　　与他并肩而立，一同接受着百官的叩拜，接受这血染的荣耀。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男人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探究，有审视，有满意，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近乎玩味的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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