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恩宠只是筹码

　　“朕需要一位皇后。”

　　凌霄的声音，如玉石相击，冰冷而清晰。

　　“既能真正慑服后宫，亦能在前朝需要时，有所臂助。”

　　姜宁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到底还是如此。

　　他果然还是那个他，从未变过。

　　所谓的册封大典，原来只是一场昭告天下的交易。

　　所谓的无上恩宠，不过是他手中一枚可以随时弃用的筹码。

　　世人所艳羡的帝后情深，琴瑟和鸣，终究只是演给这天下人看的一场盛大戏目。

　　她若要坐稳这后位，便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一点，她早有预料，只是此刻被他如此直白地点破，心头仍旧泛起一丝难言的寒意。

　　“陛下希望臣妾做什么？”

　　她敛去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波澜，径直问道。

　　凌霄放下了手中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如意。

　　玉如意触碰紫檀木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他一步步走近她，停在咫尺之外。

　　那双深邃的眼眸，沉沉地注视着她，带着审视，也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朕希望你，”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帝王独有的压迫感，“识时务些。”

　　“莫要让朕失望。”

　　这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又重如千钧。

　　失望的后果，他无需言明，那未尽之语中蕴含的森然警告，已是沉甸甸地压在了姜宁的心头。

　　殿内，再次恢复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唯有案几上那对巨大的龙凤喜烛，烛火偶尔爆裂，发出“噼啪”的轻微声响，更衬得这坤宁宫主殿空旷而冰冷。

　　一丝难以察觉的倦意，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掠过姜宁的心头。

　　但仅仅是一瞬，便被她强行压下，消散无踪。

　　前有虎视眈眈、各怀鬼胎的朝臣。

　　后有心思莫测、深不可测的太后。

　　如今，身边更伴着这位喜怒无常、意图难辨的帝王。

　　这条皇后之路，果然每一步都布满了尖锐的荆棘。

　　但她并非毫无准备，也绝不会束手待毙。

　　凌霄方才那番话，既是毫不留情的警告，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授权”？

　　他需要她这把刀。

　　一把足够锋利，也足够听话的刀。

　　去替他斩断那些盘踞于后宫，乃至延伸至前朝，所有碍他眼的藤蔓。

　　疲惫无用。

　　怨怼更无用。

　　她必须尽快厘清眼前的局势，找出这乱局之中，属于她的破局关键。

　　原以为册封大典之后，至少能换来片刻的喘息与安宁。

　　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天真罢了。

　　“时辰不早了。”

　　凌霄的声音再度响起，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安置吧。”

　　他转过身，没有再看她一眼，径自走向内殿。

　　那明黄色的龙袍衣摆划过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步履间，没有半分新婚燕尔该有的温存，亦无丝毫对新后的留恋。

　　只有帝王惯有的疏离与冷漠。

　　姜宁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平静地目送着他那高大而冷硬的背影，逐渐隐没于内殿层层叠叠的珠帘之后。

　　殿内，那对燃烧了半宿的大红喜烛依旧兀自明亮。

　　滚烫的烛泪缓缓滑落，凝固在烛台边缘，如同无声的叹息。

　　映照着这满室的空寂、华贵，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这，便是她的新婚之夜。

　　没有半分期盼中的柔情蜜意，没有丝毫温情脉脉的缱绻。

　　唯有冰冷刺骨的交易，与不容置疑的警告。

　　她缓缓移步至妆台前。

　　菱花铜镜中，清晰地映出她身着繁复翟衣的沉静身影。

　　皇后。

　　这两个字，曾是多少深宫女子梦寐以求的无上尊荣。

　　此刻于她，却只意味着沉甸甸的责任，与一副无形的、一旦戴上便再也无法轻易卸下的枷锁。

　　她抬起手，修长的指尖轻轻触碰胸前衣襟上，那用金线一针一线精心绣成的展翅凤凰纹样。

　　触手生凉，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路，是她自己选的。

　　那么，纵然前方刀山火海，荆棘遍布，跪着，她也要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完。

　　不多时，宫人敛声屏气地走了进来。

　　她们动作轻柔而迅速，伺候着她卸下那顶沉重华丽的九龙四凤冠，褪去那身繁琐厚重的皇后礼服。

　　姜宁阖上双目，任由她们为自己卸妆更衣。

　　思绪，却在脑海中飞速运转，无法平静。

　　凌霄离去前那句“莫要让朕失望”，如同一根细密的针，一下又一下，反复刺着她的心。

　　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以及未来的艰难。

　　她不会让他失望的。

　　为了活下去。

　　为了能在这深宫之中，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她必须比他更清醒，更有耐心，也更有手段。

　　当卸下皇后那身沉重的身份象征，换上一身轻便柔软的素色寝衣。

　　那份一直压在肩头的千钧重量，似乎也随之减轻了些许。

　　心头的纷乱思绪，却在这一刻变得愈发清明。

　　姜宁挥退了所有伺候的宫人。

　　偌大的寝殿之内，只余下案几上摇曳的烛火，以及她自己。

　　她走到床榻边，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那明黄色的锦被与帐幔。

　　上面用金线绣着的五爪金龙，在烛光下张牙舞爪，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那是独属于帝王的颜色与威严，触手亦是一片冰冷刺骨。

　　她并未在此过多停留，转而走向窗边。

　　轻轻推开一扇雕花木窗。

　　夜风，带着宫墙之外隐约传来的更漏声，以及深夜草木特有的微凉气息，悄然潜入殿内。

　　吹散了些许因白日里那场繁琐礼仪和紧绷心神带来的混沌与疲惫。

　　她凝望着宫外那片沉沉的夜色。

　　目光仿佛要穿透这重重巍峨的宫墙，穿透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望向那未知的、充满变数的将来。

　　那里，或许隐藏着她真正渴求的东西。

　　但也可能，是更深、更危险、足以将人吞噬的漩涡。

　　远处，隐隐传来三更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夜，已深沉。

　　这场惊动天下、耗尽无数人心力的册封大典，终于是落下了帷幕。

　　而她与凌霄之间，那场无声的、真正的较量与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姜宁收回投向远方的目光，眼底一片清明与坚定。

　　她轻轻地，合上了窗棂。

　　将那深夜的寒气，也一并隔绝在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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