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皇后谋远虑
后宫深苑，气氛因一道来自边关的捷报而骤然凝固。
丽嫔手中那只触手温润的精巧玉杯，此刻再也握不住了。
“啪嗒——”
玉杯坠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应声碎裂。
清脆的碎裂声，如同尖锐的针，狠狠刺入在场每一个嫔妃的耳膜。
周围几个平日里巧笑倩兮的嫔妃，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娇躯一颤，面色瞬间煞白。
“镇…镇国皇后？”
容贵人失神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
她…那个女人…她竟然真的打了那样一场泼天的大胜仗？
往日里，她们聚在一处，口中谈论的无非是最新款式的绫罗绸缎，新进贡的奇巧珠宝，亦或是陛下偶尔流露出的些许恩宠。
那些费尽心机、处心积虑的勾心斗角，那些自以为高明的小心思小动作，在这样一份足以载入史册的赫赫军功面前，显得多么的可笑，多么的渺小不堪。
一个女子。
她竟然真的率领三军亲征沙场。
她竟然真的大获全胜，扬大凌国威。
如今，她又得到了这样一个前所未有、几乎能与帝王权柄隐隐相抗的封号。
她们下意识地交换着眼神，每个人的眼底深处，都清晰地流转着相同的讯息，那是混杂着恐惧与绝望的复杂情绪。
牌局，已经彻彻底底地变了。
这后宫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这不再是如何从一个曾经碍眼的皇后手中，去卑微地乞求、去阴险地争夺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圣宠。
这是如何在一个能够统帅千军万马、获得如此殊荣的女人那深不见底的阴影之下，战战兢兢，谨慎求存。
眼下，她们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观望。
然后，是漫长而绝望的等待。
心中那些曾经蠢蠢欲动、不切实际的野望，此刻被一盆夹杂着刺骨冰棱的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雁门关。
捷报早已传遍了整个关隘，关内到处是一片震耳欲聋的欢腾景象。
无数将士们振臂高呼，宣泄着胜利的喜悦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然而，中军帅帐之内，却依旧是一片沉静。
姜宁已经卸下了那身在战场上耀眼夺目的银白战甲。
此刻，她只着一身再简便不过的军士布衣，安静地立于那副巨大的、铺满了整个长案的军事舆图之前。
帐外将士们那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浪，传到这里，也仅仅化作了一阵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
赵勇满面红光，脚步带着胜利者特有的亢奋与轻快，大步流星地走入帐中。
“皇后娘娘！此役大胜！我军大胜啊！”
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
“将士们如今士气高昂到了极点！您的威名，经此一役，必将传唱百世，永载史册！”
姜宁缓缓自舆图前转过身来。
她的神色平静无波，甚至可以说，近乎淡漠，与帐外的喧嚣形成了鲜明对比。
“赵将军，这，不过是第一阵而已。”
她的声音清冷，不带丝毫情绪起伏。
她伸出纤细却有力的手指，轻轻点在舆图上北狄腹地深处的某一个标记点。
“阿古拉麾下的主力，尚存近七万之众。”
“他虽然经受了这次奇耻大辱，损兵折将，颜面尽失，却并未真正伤及筋骨。”
赵勇闻言，脸上那股因胜利而升腾的热度，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稍稍退去了一些。
他神情一肃。
“是，娘娘所言极是，末将险些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他接下来，只会变得更加谨慎小心。”
姜宁继续说道，她的指尖在舆图上缓缓划过一条敌军最有可能选择的隐秘进军路线。
“同时，也会因为这次的惨败与羞辱，而变得更加疯狂，更加不顾一切。”
“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她的【共情心弦】依旧如同最精密的蛛网般铺展开来，敏锐地感知着战场上那些溃败敌军残留的恐惧与绝望。
更在努力地试图捕捉那远遁的敌酋阿古拉，在他那颗被无尽羞辱与愤怒填满的心中，必然会如同火山般爆发的狂怒与复仇之火。
京城的消息，她即便身在千里之外，不用细想，也能猜到几分。
凌霄的反应，她心中有数。
一丝极淡的暖意，如同初春消融的冰雪下悄然萌发的新芽，刚从心底浮现，便被她迅速而决绝地压了下去。
然后，是朝堂。
是那些在阴暗角落里，时刻准备着择人而噬的潜伏毒蛇。
封号……“镇国皇后”……
他果然会如此行事。
一如既往的霸道，一如既往的，不容置喙。
她清冷的唇边，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浅、几乎无法被任何人察觉的柔和弧度，转瞬即逝。
但那些，终究是远在京城的忧虑。
此刻，边关之上，凛冽的寒风中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浓郁血腥与尚未彻底散尽的硝烟气息。
“我们必须立刻加强西翼山脉一线的防御。”
她语气决断，不容置疑，所有的注意力瞬间重新凝聚到眼前的战局之上。
“即刻增派双倍的斥候，日夜不停地向外延伸侦查范围。”
“本宫要知道阿古拉和他那支败军的每一步动向，必须在他再次行动之前，洞悉他所有的企图。”
赵勇神情肃然，猛地挺直了身躯，抱拳沉声应道：“末将遵命！”
他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在她身上，看不到半分因这惊世大捷而产生的骄矜自满。
未曾因这足以震动天下的胜利，而有丝毫的沾沾自喜。
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一种对战局绝对掌控的沉稳。
姜宁复又缓缓转向那副巨大的舆图。
她再一次独自面对着自己纷乱如麻的思绪，以及这场关乎两国国运的沉重战争所带来的无边重压。
帐外的欢呼声，渐渐地远去了，最终消弭于无形。
真正的战场，从来不止是与北狄那些凶悍骑兵的血腥厮杀。
更是与自身那份在胜利后极易滋生的骄傲自满的对抗。
是与朝堂之上那些波诡云谲、杀人不见血的暗流的对抗。
更是与这万钧重压之下，自身心力极限的对抗。
她的指尖，轻轻触及到帅案之上，那柄象征着至高皇权与无上信赖的【尚方宝剑】的冰冷剑柄。
这是凌霄赋予她的权力象征。
亦是她肩上沉甸甸的责任具现。
她的道路，从一开始，就无比清晰。
一场彻底的，一场无可辩驳的，一场足以让所有质疑者永远闭嘴的最终胜利。
唯有如此，她才能真正从容不迫地，去面对京城之中，那即将会因她而起的、更加猛烈的滔天风暴。
姜宁深吸一口气，拿起案几上的一支炭笔。
她开始在那副巨大的舆图之上，细致而果决地标注着全新的军事部署。
每一个落笔之处，都凝聚着她冷静的判断与深远的谋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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