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鬼算现踪

　雁门关的喧嚣，随着日头西沉，渐渐化为一种沉淀下来的坚韧秩序。

　　捷报带来的热浪尚未彻底散去，一股新的寒意，已在帅帐之内无声弥漫。

　　姜宁的心，并未因初战的辉煌胜利而有半分松懈。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阿古拉损失的，仅仅是探路的先锋。

　　一场真正决定生死的硬仗，还远远没有结束。

　　“审。”

　　一个冰冷的字眼，从她唇间吐出，不夹杂一丝多余的温度。

　　数名在厮杀中被生擒的北狄百夫长，被押解入帐。

　　他们身上尚带着未干的血迹与黄沙泥土，眼神之中，充满了败军之将的恐惧与深藏的不甘。

　　姜宁端坐于帅案之后，平静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她的【共情心弦】如一张无形的巨网，悄然探入这些俘虏的内心最深之处。

　　她清晰捕捉到他们最真实的情绪波动。

　　那是对死亡的本能抗拒，是兵败后的绝望，以及……在这些情绪之下，还潜藏着一丝丝对某个特定存在的，近乎迷信的深深敬畏。

　　“阿古拉麾下，可有出谋划策的关键人物？”

　　她开口问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直抵人心。

　　一名断了手臂的百夫长，在【共情心弦】那细致入微的探知压力下，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最终艰难地吐露了一个名字。

　　“有…有‘鬼算’大人…”

　　“鬼算？”

　　姜宁的眉梢，几不可察地轻轻挑了一下。

　　另一个俘虏像是生怕落后，急忙抢着说道：“鬼算大人神机妙算，算无遗策！阿古拉大帅对他，向来是言听计从！”

　　“此次我军粮道选择如此隐秘，便是鬼算大人的手笔，若非…若非大凌皇后您…”

　　那俘虏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显然是对姜宁那神出鬼没的突袭，至今仍心有余悸，不敢再多言半句。

　　姜宁的指尖，在冰冷的案几上极有规律地轻轻叩击着，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

　　鬼算。

　　这个名字，像一颗悄然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瞬间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她通过【共情心弦】清晰感知到，这些北狄军官在提及“鬼算”这个名字的时候，情绪之中除了那种刻骨的敬畏，更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不容置疑的信赖。

　　这绝非一个寻常谋士所能达到的威望。

　　这个“鬼算”，恐怕才是北狄大军真正的倚仗，是那骁勇善战的阿古拉敢于轻敌冒进、屡屡犯险的真正底气所在。

　　若不能除去此人，北狄军的威胁，将始终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在大凌的咽喉。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之中，一点一点逐渐清晰成形。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

　　要从根本上彻底瓦解北狄的战力与军心，必先除去这个隐于幕后的“鬼算”。

　　但是，又如何在数万敌军之中，精准地打击一个深藏不露、被重重保护的军师？

　　若是选择强攻，无异于大海捞针，除了徒然增加己方伤亡，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结果。

　　唯一的办法，便是孤身犯险，深入虎穴。

　　“赵将军。”

　　“末将在！”

　　赵勇闻声，甲胄铿锵，应声入内。

　　“雁门关的整体防御，自今日起，交由你全权负责。”姜宁的语气不容置疑，“无论敌军如何进行挑衅，如何诱敌，你只需记住一点：坚守不出。”

　　赵勇闻言一怔，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随即沉声领命：“末将遵命！只是…娘娘您这是打算…”

　　姜宁抬起手，用一个干脆利落的动作，止住了他后续的话语。

　　“本宫自有打算。”

　　她的目光，穿透帐幕，投向舆图上那遥远的、代表着北狄王庭所在的方位。

　　那里，才是这场风暴真正的中心。

　　夜色，再一次如同浓墨般笼罩了苍茫的雁门。

　　姜宁褪下了那身耀眼的银甲，换上了一身毫不起眼的深色劲装，完美融入夜色。

　　几名身手最为矫健、气息最为内敛的影卫，早已如同鬼魅一般，悄然集结在她帐外。

　　他们是凌霄秘密培养的顶尖力量，每一个人的存在，都足以匹敌百名精锐。

　　“此行，九死一生，你们可愿随本宫走这一趟？”

　　姜宁的声音平静如水，却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决绝。

　　“誓死追随娘娘！万死不辞！”

　　影卫们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磐石。

　　姜宁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在摇曳的灯火之下，对着铜镜细细调整着每一个细节。

　　片刻之后，铜镜之中映照出的，是一个面容普通至极的商队女子。

　　她的眉宇之间，带着几分长途跋涉的风霜之色，眼神却依旧保持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清亮。

　　再配上早已准备妥当的北狄寻常服饰，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

　　她要乔装的，正是一名因战乱而流离失所、侥幸存活下来的商队女子，以此身份混入北狄境内。

　　她的目标，直指北狄王庭。

　　那里，是那个神秘的“鬼算”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自然，那里也是她此行之中，最为凶险、步步杀机的绝地。

　　一行数人，完美借着深沉夜色的掩护，如同几缕轻烟，悄无声息地潜出了戒备森严的雁门关，迅速消失在茫茫无际的塞外荒原之中。

　　风沙呼啸，卷起漫天尘土，很快便掩盖了他们离去时留下的所有痕迹。

　　数日之后，一座名为“黑石城”的北狄边陲重镇，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尽头。

　　这里，是北狄南侵作战路线上的一个重要中转据点，城内鱼龙混杂，往来的商旅、牧民络绎不绝，显得颇为繁荣。

　　姜宁一行人，伪装成一支贩卖皮毛的小型商队，在缴纳了数目不菲的入城费用之后，顺利地进入了城中。

　　她以一副商队失散、无依无靠、寻求庇护的柔弱女子形象出现。

　　言语之间，虽带着几分客气，却并不显得卑微。

　　眼底深处，却又恰到好处地藏着一丝因惊惶与无助而产生的茫然。

　　【共情心弦】的强大能力，让她能够轻易洞察周围每一个人的心思，从而将所扮演的角色演绎得惟妙惟肖，毫无破绽。

　　很快，她这特殊的“身份”，以及言谈举止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不俗谈吐与见识，便成功引起了城中一个名叫哈丹的部落头人的注意。

　　这个哈丹，在黑石城中主管着贸易往来，同时还兼理着外来人口的登记与盘查，算得上是颇有权势的地头蛇。

　　他初见姜宁，便察觉到她虽衣着朴素，但那份从容的气度，绝非寻常流民可比，心中便不由得起了几分异样的心思。

　　经过几番不动声色的试探下来，姜宁的应对始终滴水不漏，从容不迫，更在不经意之间，展露了些许远超普通女子的“见识”与“谋略”。

　　这使得哈丹对她愈发地刮目相看，态度也随之热情了不少。

　　一日，哈丹特意设下酒宴款待姜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哈丹状似无意地开口说道：“听闻姑娘见多识广，不知可曾晓得，我大狄朝中，有一位被誉为‘鬼算’的大人？”

　　姜宁心中猛地一动，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茫然之色。

　　“小女子不过一介草民，颠沛流离，又怎会知晓贵国朝中的大人物呢？”

　　哈丹闻言，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姑娘不必如此过谦。实不相瞒，我家大王不日便将巡视黑石城，届时，那位神秘的‘鬼算’大人，亦会随驾前来。若姑娘当真有兴趣，哈丹我，或许可以为你引荐一二。”

　　姜宁缓缓垂下眼睑，巧妙地掩去了眸中那一闪而逝的锐利精光。

　　机会，终于来了。

　　“若真能有幸得见贵国传说中的奇人，那实乃小女子三生修来的福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轻微颤抖。

　　哈丹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得色，他似乎很享受这种能够轻易掌控他人命运的感觉。

　　他却全然不知，自己即将引荐给大王和鬼算大人的，究竟是怎样一位“柔弱无助”的女子。

　　又过了数日，北狄大王的车驾，果然如哈丹所言，浩浩荡荡地抵达了黑石城。

　　在哈丹的刻意安排之下，姜宁以“献上稀世奇珍”的名义，成功获得了觐见北狄大王的机会。

　　她始终低眉顺眼，双手恭敬地捧着一个制作精巧的木匣，紧紧跟随在哈丹身后，一步步走入了那座戒备森严、杀气隐现的王帐。

　　王帐之内，北狄大王高坐于主位之上，身形异常魁梧，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慑人气势。

　　而在他的身侧，静静地立着一个身着暗灰色长袍，整个面容都深深隐藏在兜帽阴影之中的人。

　　那人身形显得有些瘦削，气息沉静如渊，仿佛与周围帐内的喧嚣和肃杀，都彻底隔绝了开来。

　　姜宁的【共情心弦】，在那神秘人出现的瞬间，便清晰地感知到了一种深不可测的冰冷与如同刀锋般的锐利。

　　是他。

　　鬼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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