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退开。
拓跋弘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姜宁。
他的脸色,是一种没有半分血色的苍白,眼底布满了狰狞的血丝,仿佛一夜之间燃尽了所有心神,只余下无声的煎熬。
他停在姜宁面前。
不过数尺的距离,此刻却像是隔着生与死,隔着两个敌对的王朝,隔着万水千山。
“你……”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
“你当真……是大凌的……皇后?”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最后一丝不愿置信的希冀。
姜宁抬眸,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曾映过星空、也曾有过片刻理解与默契的眼眸,此刻盛满了百感交集。
她知道,任何解释,在“大凌皇后”这四个字面前,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她轻轻点了点头。
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只发出了一个几乎微不可闻的音节。
“是。”
一个字,如同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了拓跋弘的心口。
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晃,仿佛被无形巨力猛然撞击。
眼底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之光,彻底黯灭。
欺骗。
彻头彻尾的欺骗!
那些荒原寒夜中的低语,那些看似不经意的试探与隐晦的共鸣,那些他曾以为是黑暗中唯一微光的理解……
原来,都只是她精心编织的谎言。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胸口像是被巨石死死压住,闷痛得几乎喘不过气。
可为什么……
为什么在感知到她身份带来的巨大冲击与被愚弄的滔天怒火之后,内心深处,那丝因她而起的、微弱却清晰的联系,那份因她而掀起的莫名波澜,却依旧如附骨之疽,难以割舍?
北狄大王见拓跋弘竟真的上前与那妖女对峙,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鬼算!”
他厉声喝道,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告与不耐。
“此事与你无关!莫非,你也被这大凌妖后迷惑了心智不成?!”
拓跋弘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刺骨,让他翻涌的心绪略微平复。
他缓缓转过身,面向暴怒的北狄大王。
那一刻,他佝偻的身影,竟奇迹般地挺直了。
眼神中最后一丝迷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清冷与不容置疑的坚定。
“大王,请息雷霆之怒。”
他的声音依旧不高,甚至带着几分疲惫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了王帐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此事……或许,另有隐情。”
“她潜入我北狄,未必便如祭司所言那般,只为颠覆我大狄而来。”
“恳请大王,暂缓处置,容拓跋弘……查明真相。”
“查明真相?”
北狄大王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怒极反笑。
“她就是大凌皇后!敌国的皇后!这便是最大的真相!铁证如山!你还想查什么?!”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拓跋弘的鼻尖,怒不可遏地咆哮:
“拓跋弘!你今日是失心疯了吗?竟敢为一个敌国的奸细求情!”
“来人!”
北狄大王猛地挥手,杀气腾腾。
“将这妖后给本王拖出去!立刻斩了!谁敢再多说一句,同罪论处!”
几名如狼似虎的北狄武士,再次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目露凶光,恶狠狠地扑向姜宁。
姜宁缓缓闭上了双眼。
死亡,似乎已是唯一的归宿。
她不怪拓跋弘。
在这般境地下,他能开口说那几句话,已经……尽力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我看谁敢动她!”
一声断喝,清冷如冰,却又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铮——!
寒光一闪!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拓跋弘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锋锐无匹的短刃!
而那淬着森然冷意的刃尖,正稳稳地、不偏不倚地,抵在了北狄大王粗壮的颈侧!
那冰冷的触感,让大王喉咙处的皮肤瞬间绷紧!
死寂!
整个王帐,落针可闻!
呼吸,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石破天惊的一幕,惊得魂飞魄散,呆若木鸡。
鬼算拓跋弘……
大王最倚重、最信任的“鬼算”军师……
竟然……
竟然用刀抵住了大王的咽喉!
他这是要……劫持大王?!
北狄大王浑身僵硬,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感受着颈项间那冰冷刺骨的锋锐,以及拓跋弘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令人胆寒的决绝气息。
他声音干涩得如同塞满了沙砾:
“拓跋弘……你……你这是要造反吗?!你疯了不成?!”
拓跋弘的眼神,冷得像千年不化的玄冰,没有丝毫波澜,更无半分退让。
“放了她。”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否则,今日,我与大王,一同上路。”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那些因极致震惊而面容扭曲的北狄将领与大臣,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与孤注一掷的疯狂。
为了一个刚刚被证实是敌国皇后的女人。
为了一个欺骗了他,利用了他的女人。
他竟然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赌上北狄的安危,赌上他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一切!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或许,真的是那夜星空之下,她眼中那一抹与他如出一辙的、深不见底的孤寂,触动了他内心最深处那根从未被拨动过的弦。
又或许,是他潜意识里,不愿看到这片他深爱又深恨的草原,再次因为盲目的仇恨与无休止的杀戮,而错失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弱的可能。
姜宁霍然睁开双眸,瞳孔中倒映着拓跋弘那张因痛苦、决绝而显得有些扭曲的俊脸。
【共情心弦】之中,那股源自他的、几乎要将他自身撕裂的痛苦、挣扎、以及那份不顾一切的疯狂,如最汹涌的潮水,轰然撞入她的感知!
这个男人……
这个总是清冷孤峭,算无遗策的男人……
此刻,竟以自己的性命,为她抵挡这滔天杀局!
她的心,在这一瞬,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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