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什韩，来榕城吧！”

南方的冬天，总是下着密密的细雨，不可闻，只是划过窗户，模糊了视线。

晚自习结束，曾什韩跟平常一样，在校门口等着李玉媚。

路灯洒在地上一个又一个的积水坑，车辆驶过，溅起带着光色的水花。

“什韩……”身后传来带着哭腔的熟悉声音。

曾什韩身体一僵，眉头紧锁，愣了很久，才缓缓转身，陷入恍惚。

只见一个穿着深棕色棉袄的女人，脸色憔悴不已，眼角还不断冒着泪花。

她，竟然回来了。

抛下自己的母亲，竟然回来了。

遥遥相望，果真是物是人非，她比记忆中的样子，苍老了许多。

雨朦朦胧胧不停，他攥紧拳头，浓郁的黑眸里有着点淡淡的忧伤。

“什韩，妈回来了，是妈对不起你……”韩丽上前一步，想握住曾什韩垂在一侧的手。

然而，他后退了一步。

韩丽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抹着脸颊上的眼泪，哽咽道：“当时是妈的不对，你还怨妈，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回来干吗？”破碎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

雨幕似为他们间的隔阂，透明又难以忽略。

人一旦有了隔阂，就真的走不近了。

“我…我想把你接走……”

“做梦！”曾什韩厉声回答。

“妈有事跟你说……”

“曾什韩！”清脆的嗓音穿过雨幕，止住了韩丽的话语。

他的视线移向走过来的少女，随即露出了一抹微笑。

韩丽瞧出他眼神里的温柔与欢喜，那孩子确实太苦了，如今能有喜欢的人，真心为他高兴，“那是你喜欢的女孩吧？长得很漂亮，但作为母亲，有的话我还是要说的，有的事能做，有的事不能做。”

“我知道。”

语毕，须兒，李玉媚已走到了曾什韩的身边，自然地收起自己的伞，然后快速钻到了曾什韩的伞下，抬眸，此时她注意到了韩丽，于是随口一问，“曾什韩，这是？”

“我妈”如此简单的两个字，于曾什韩而言，却如鲠在喉。

而一旁的韩丽打破了沉默，“我是什韩的妈妈，你是他同学吗？”

李玉媚的内心一颤，她摸着伞柄上面的绳子，看了看曾什韩不好的脸色，又无声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人，尽管经历了岁月的洗礼与生活的摧残，仍旧是有种“美人”的气质。

“是的阿姨，我们是同学。”她带着浅浅的微笑，疏离但又不失礼貌。

曾什韩并不知道为何韩丽会突然回来，不清楚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但他不愿李玉媚与这般狠心的女人多接触。

故他上前拉住李玉媚的手，瞥了一眼韩丽，“没空跟你叙旧。”

韩丽看着那离开的决绝背影，久久不愿离开，无声地叹气。

可谓“自作孽，不可活”啊！

自己种下的苦果，只能自己吞下。

李玉媚微凉的手紧贴曾什韩的手心，很快，便十指相扣。

“曾什韩。”

“嗯？”

“你…伤心吗？”

曾什韩的大拇指抚摸着她的手背，眼里闪出几分不解与愤怒，“说不上来，我只是觉得，她当初都那般狠心地走了，那为什么还要回来呢？明明她已经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难道是突然想起还有个儿子可以给她养老？”说着，曾什韩便自嘲出声。

李玉媚轻轻扯了一下他的手，接着转身，李玉媚踮起脚尖，抱住了他，“曾什韩，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

温柔的拥抱，温柔的话语，一点点抚平他躁动不安的心。

他一只手揽住纤细的腰肢，下巴靠在她的颈窝里。

夜色深浓弥漫，我只愿与你在雨天里相拥。

第二天的韩丽又来了市中校门口，曾什韩真的不知道她究竟是要干什么。

韩丽瞧见曾什韩出来了，连忙上前，不禁连咳了几声，“什韩，我真的有事情要跟你说。”

寒风吹着，曾什韩置之不理，只是一味地往前走。

当擦肩而过时，韩丽伸手拉住了曾什韩，带着乞求的语气，“我得癌症了……”

他的内心早就经历过一场巨大的痛苦，还会不时泛起隐约的伤痛。

可听到这话时，他还是瞬间停住了脚步，侧头，眼神晦涩难懂，“周六下午两点，镇上的寻野咖啡厅。”

——

冬天的阴天更是灰蒙蒙一片。

曾什韩准时来到咖啡厅，推门而入，一眼便望见神色忧郁的女人。

“什韩！”韩丽看清来人后，站起身，嘴角微微上扬。

他的脸上挂着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并没有答应，只是直接坐了下来。

“有话直说。”

韩丽有些无措，但转瞬即逝，“咳咳…咳咳…妈不耽误你时间。”

曾什韩将目光落在桌面蓝色格子餐布的一处。

“这些年，过得好吗？你爸他…经常打你吗？”他掀起眼皮，薄唇轻言：“现在说这些还有意思吗？”

“妈只是想弥补之前……”

“弥补？早干嘛去了呢？”他盯着韩丽，“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

韩丽忍着一瞬间欲哭的冲动，“我在一周前确诊了肝癌晚期，医生说如果采取治疗，也只能活2—3年，我知道的，这是我的报应，我没有任何怨言。”

“所以呢？现在想起我了？”

“你放心，妈不是让你给我送终什么，我真的只是想，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好好的陪陪你，榕城的肝癌治疗技术，目前是最好的，而且你杨叔叔说……”

他的脸上覆着层冰霜，两两视线相交。

“我后面…重找了一个，他不嫌弃我过去的遭遇，对我很好，他知道你的存在，他还答应我，等你过去了，会让你进榕城最好的高中，哪怕我走了，也会供你到大学毕业，毕业之后也能来他的公司工作。”韩丽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什韩，来榕城吧！这样你以后，活得可以不用那么累，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对了，你还有个妹妹，6岁了。”

“我不需要任何假惺惺的关心。”

眼见得曾什韩起身离开，韩丽激动得又开始咳嗽，全脸通红，缓了好一阵。

他漫不经意地一瞥，心中倏地震了一下。

“什韩！我知道你没有我也能过得很好，但是……妈真的想弥补你，真的想最后几年再看看你，之前不是我不带你走啊，是曾军华说，我要是敢把你带走，他就会追我们到天涯海角，赶尽杀绝，我太清楚他的为人了，他会说到做到的，我当时太害怕了…太害怕了…”韩丽眼眶泛红，泪水不禁往下流，哽咽着，还捶了几下心脏的位置，“我经常做梦听到你喊‘妈妈’，哎哟！让我心痛啊！这几年我没有一刻是放下过你的，对不起…对不起…妈最后的愿望就是你能陪在我身边，你能圆妈的遗愿吗？”

曾什韩的内心是潮湿的，始终有个缺口在作痛，他的呼吸凝滞，似是忍了又忍，声音哑的不行，“我过几天给你答复。”

室外，深深吸一口气，寒意瞬间刺入肺腑。

究竟该如何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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