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黎绾握着“和”字火漆印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瓷裂声。琉璃瓶中残存的血蝶突然聚成光流，涌入青铜鼎的裂纹——百年前被祭司诅咒困在瓶中的舌头，此刻竟在鼎内凝成半面铜镜。镜中浮现永徽七年的残像：太傅将蛮族图腾纹在自己肩胛，祭司用骨刀划破掌心，两滴血混着朱砂渗入燕云沙盘的裂缝。朱砂在沙粒间蜿蜒成河，将燕云十六州的轮廓染成暗红，而沙盘边缘的沙漏正簌簌漏下骨灰，每一粒都刻着肖、黎两家新生儿的生辰八字。

“原来血祭不是诅咒，是契约。”黎绾抚上腕间咒印，金线突然发烫，在她手背织出地脉走向图。那些蜿蜒的纹路竟与太傅书房暗格里的舆图分毫不差，只是此刻每条地脉都泛着血色微光，在掌心组成旋转的棋盘。城墙坍塌处露出的青铜方鼎下，半座蛮族祭坛正渗出寒气，十二根图腾柱上的雕刻在火光中活了过来——黎家先祖的面容在柱身流转，忽而化作执剑的将军，忽而变为跪地的祭司，最后定格在永徽七年那个雪夜：太傅披着蛮族祭袍，将染血的玉棋按进祭坛裂缝，雪花落在他银白的发间，凝成永不融化的霜。

“太傅要的从来不是胜利，是平局。”肖逸盛的魂魄突然穿过地脉裂缝，残剑在他掌心重铸为玉笏。他指向祭坛深处的玄铁锁链，锁链上的倒刺正滴着黑色黏液，每一滴落地便生出荆棘，缠绕着刻满咒文的骨片。黎绾凑近细看，发现骨片上刻的竟是肖、黎两家百年间所有战死孩童的乳名，而被锁链囚禁的“疆土精魄”正化作黑雾，每一缕都映着边境百姓流离失所的画面。太傅用血脉设局时，曾在祭坛刻下血誓：“以我两家魂魄为引，换精魄沉睡百年，若违此誓，子孙永困棋局。”

此时太子副将的银冠彻底碎裂，露出额间与黎绾相同的红痣。他铠甲下涌出的灵识碎片撞在铜镜上，拼出太傅与祭司的密谈影像：“黎家女若破阵，需用护疆玉引动地脉逆涌，届时肖家祖坟下的玄铁棺会裂开——”话音未落，副将化作万千银蝶，蝶翼上的蛮族童谣突然显影：“棋眼在燕云关的老槐树下，那里埋着祭司当年埋下的半片玉简。”黎绾奔出祭坛时，月光正照在老槐树的树洞上，洞里除了玉简，还有枚被血浸透的婴儿襁褓，襁褓边角绣着肖家狼头纹章，却用黎家牡丹丝线锁边。

护疆玉嵌入地脉裂缝的刹那，肖、黎两家祖坟同时炸开金芒。十六道光束穿透燕云城头的狼烟，在天际凝成旋转的星图棋盘。黎绾看见黑白棋子化作流光落入玉中，竟组成蛮族古篆“休战”二字，而字缝间渗出的血珠，正缓缓拼出永徽七年那场“血祭”的真相：太傅与祭司发现地脉精魄即将暴走，便以两家血脉为祭品设下封印，所谓“魂魄交替苏醒”，不过是让精魄误以为诅咒仍在生效，而每年血祭的将士，实为自愿注入灵力的守护者。

晨光漫过城墙时，黎绾掌心的火漆印渗出金线，将星图棋盘熔成液态浇铸石碑。碑身浮雕里的太傅与祭司对弈正酣，棋盘上的楚河汉界已化作运河，河面上漂着刻满姓名的“弃子”玉棋。蛮族新首领捧着火漆印残片到来时，黎绾看见他肩胛的图腾正在发光——那是太傅当年刺下的“护疆咒”，每隔百年便会在肖、黎两家后人身上显现。此刻两人掌心的咒印相触，竟在空气中燃起蓝色火焰，火焰中浮现出太傅最后的手书：“世人谓我执棋，殊不知我亦是棋盘上的弃子，唯愿百年后，燕云无战事，孩童不泣血。”

雨夜里的青铜鼎灰烬中，“弈”字棋子被磨去棱角的表面，渐渐显露出太傅刻在棋底的小字：“以身为棋，以魂为秤，局中无输赢，唯剩人间太平。”黎绾将棋子放入运河时，看见水面倒映着新旗帜上獬豸与玄鸟交缠的纹样，而远处传来孩童的歌谣，唱的正是百年前那场被误解的血祭，如今已化作燕云十六州的童谣，在每个炊烟升起的黄昏，随着晚风飘进千家万户的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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