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最后一道山梁时,天擦黑了。唐博宇踩着松动的碎石下坡,腰间崩裂的铜锁碎片硌得肋骨生疼。山坳里有间野店,门板上的红漆剥落得厉害,露出底下的白茬,像道未愈合的伤疤。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在风里晃悠,灯芯结着个老大的灯花,明明灭灭的光映在门上,把"安宿"两个字照得忽明忽暗。
"这店...看着像我家老宅的门房。"唐晴雨的声音有点发颤,她攥着袖口的手背上,血莲戒指渗出层薄霜。唐博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野店门口的石墩子上刻着朵半残的血莲,和父亲书房门槛上的刻痕一模一样。记忆突然翻涌上来——小时候他总爱蹲在门槛上玩,父亲怕他硌着,每次都要铺块旧帕子,帕子上绣着的,也是这样半残的血莲。
野店的木门没上锁,唐博宇一推就开了。屋里弥漫着股陈年老灰的味道,混着淡淡的艾草香。堂屋中央的方桌上摆着副碗筷,碗里扣着个粗瓷碟子,碟沿缺了个小口,和他小时候打碎的那个一模一样。他伸手去揭碟子,指尖刚碰到瓷面,碟子突然发烫,底下渗出的不是剩菜,而是几滴黑血,在桌面上聚成小小的血莲形状。
"看桌角的刻字!"林宇的剑尖指着桌腿。唐博宇蹲下身,借着灯笼的光看清那行小字:"博宇三岁,打翻粥碗,帕子难洗..."字迹是父亲的,笔画间带着笑意,却又藏着点无奈。他想起那天自己把粥洒在父亲的旧帕子上,哭着说赔不起,父亲却笑着揉他的头,说:"傻孩子,帕子就是用来擦脏东西的。"现在才明白,那帕子上洗不掉的,恐怕不只是粥渍,还有父亲悄悄擦拭的血咒痕迹。
唐晴雨走到里屋门口,门槛上横着根晒衣杆,杆上搭着几件旧衣服。有件藏青色的长衫,袖口磨得发亮,和父亲失踪前穿的那件一模一样,衣襟内侧绣着朵极小的血莲,针脚细密,是母亲的手艺。她伸手去摸,衣服突然变得冰凉,从领口掉出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旧帕子,帕角绣着半朵血莲,正是父亲总揣在怀里的那一块。
唐博宇接过旧帕子,帕子上的血莲图案已经褪色,只剩下淡淡的痕迹。他想起父亲每次出门前,都会把帕子塞进袖兜,说"带着方便"。有次他好奇打开,看见帕子上沾着点暗红色的污渍,父亲说是墨水,现在想来,那恐怕是压制血咒时渗出的血。帕子边缘的针脚里卡着根白发,比父亲平时的头发要粗些,像是用力拉扯时留下的。
"这帕子...我妈给我爸绣的定情物。"唐晴雨的声音哽咽了,她指着帕角的血莲,"她说当时绣错了花瓣数,本来要绣九片,结果绣成了八片,我爸还笑她笨..."话音未落,旧帕子突然展开,帕面上的污渍化作银光,拼出母亲年轻时的笑脸。可下一秒,笑脸就被血咒纹路覆盖,母亲的眼睛里渗出黑血,和封门村槐树上的刻痕一样狰狞。
林宇的剑鞘星屑突然爆亮,照亮了里屋的土炕。炕上堆着床旧棉被,被面磨得发亮,露出里面的棉絮。被角处绣着行小字:"丙午年冬,君归无期,帕子寄思"——是母亲的笔迹,和她留在唐晴雨梳妆盒里的信笺字迹一模一样。唐博宇想起母亲去世前,总对着父亲的长衫发呆,手里不停地摩挲着帕子,现在才明白,她早就知道父亲回不来了,却一直瞒着他们。
野店的灶台还留着冷灰,灶膛里塞着半张烧焦的纸。唐博宇用树枝拨出来,发现是封未写完的家书,墨迹被烟熏得模糊,还能辨认出"博宇听话"、"晴雨学业"的字样。信的末尾画着朵血莲,花心点着个墨点,像是笔力用尽时留下的。他想起父亲失踪前,桌上总放着写了一半的信,每次问起,父亲都说"快了,快写完了",现在才知道,那些信永远也写不完了。
"我爸...也给我写过信。"唐晴雨蹲在灶台前,指尖划过冰冷的锅沿,"说等忙完这阵就带我去看戏,可我等了十年...都没等到。"她的眼泪掉在锅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水花里映出父亲带她去看戏的场景——那时父亲还年轻,鬓角没有白发,她骑在父亲肩上,手里攥着糖人,笑得咯咯响。可下一秒,场景就变了,父亲的鬓角突然雪白,肩上的她也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手里的糖人化作飞灰。
林宇的剑尖挑起灶膛里的灰烬,灰烬中掉出枚铜纽扣,上面刻着缠枝莲纹,和父亲长衫上掉的那颗一模一样。"这些灰烬...在回放记忆。"他的声音很低,剑鞘上的星屑落进灰里,爆出父亲深夜在灶台前写信的画面。唐博宇看见父亲写几笔就咳嗽几声,手背上的血咒纹路在火光下若隐若现,却还要强装没事,把信藏在灶膛深处,怕被他们发现。
野店的灯笼突然"滋啦"一声,灯芯爆出个巨大的血珠。唐博宇看见血珠落在地上,聚成父亲的倒影。"博宇...别怕..."倒影伸出手,掌心向上摊着块麦芽糖,和墟镇修鞋匠变的一模一样,只是这次,糖块没有化作黑血,而是保持着温热的形状。他想起五岁生日那天,父亲也是这样递给他糖,说:"吃完就长大啦。"可他吃完糖,父亲却不见了。
"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唐博宇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地上的血珠里。倒影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只有黑血从嘴角流下,在衣襟上积成血莲的形状。唐晴雨也哭了,她看着另一滴眼泪里母亲的倒影,母亲手里拿着那块旧帕子,想擦去她的眼泪,指尖却穿过了她的脸颊。原来那些年的欲言又止,那些藏在旧物里的爱,都被血煞咒硬生生隔断了。
林宇猛地挥剑斩断灯笼绳,灯笼掉在地上,灯油泼出的火焰中爆出无数记忆碎片。唐博宇看见父亲在老宅地窖刻符,母亲在灯下绣帕子,祖父在山溪里埋槐木,每一代人都在默默承受着血煞咒,把最温柔的一面留给孩子,把最狰狞的伤口藏在身后。那些没说出口的"我爱你",那些未完成的承诺,都变成了旧帕上的针脚、灶膛里的灰烬、锁扣处的刻字。
旧帕子突然崩裂成两半,露出里面缝着的半张纸。纸上用母亲的笔迹写着:"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是她最喜欢的词,以前总念叨着,说等父亲回来就一起看云。现在想来,那不是闲情逸致,而是日复一日的思念,是对着天色云影,一遍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唐博宇把半张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纸页贴着皮肤,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暖意,像母亲的手轻轻抚摸。唐晴雨捡起崩裂的旧帕,帕角的半朵血莲变成了银色,像是用月光绣成的。她想起母亲说过,血莲花开的时候,思念的人就会回来,可现在才明白,血莲花开,带来的不是团聚,而是更深的离别。
林宇默默收起长剑,剑鞘上的星屑黯淡了许多。"他们不是不想说,"他望着火焰中父亲的笑脸,"是怕说了,你们连这点温暖的回忆都没有了。"唐博宇点点头,眼泪还在流,却不像刚才那样汹涌了。他知道,父亲和母亲不是不爱他们,而是用一种残酷的方式在保护他们,把最黑暗的部分留给自己,把最明亮的部分留给了他们。
离开野店时,唐博宇把旧帕的碎片系在腰间,崩裂的铜锁和碎帕蹭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唐晴雨把半张纸夹在碎光片里,纸页上的字迹在月光下闪着微光。林宇的剑鞘星屑重新亮了起来,罗盘指针指向幻域核心,那里的水晶墓碑正在远方闪烁,像一颗缀满了思念的星。
山路旁的草丛里,开着几朵白色的曼陀罗,花瓣上凝着露水,像谁掉的眼泪。唐博宇听见身后的野店传来隐约的叹息声,像是父亲和母亲在低声说"再见"。他没有回头,只是把腰间的碎帕攥得更紧了些,那点残存的余温像火种一样,在掌心燃烧。
唐晴雨突然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天上的云。"你看,"她的声音还有点哑,"今天的云,像不像我家老宅的屋檐?"唐博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月光下的云朵软软的,确实像老宅翘起的屋檐。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抱着他坐在屋檐下,指着云彩给他讲故事,说云里住着神仙。现在才明白,云里住的不是神仙,而是父亲藏起来的思念和不舍。
林宇把走马灯递给唐博宇,灯油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前面就是幻域边界了,"他望着远处的微光,"血核在等我们。"唐博宇点点头,握紧手里的碎帕,那上面母亲的针脚仿佛还带着温度。他知道,那些藏在旧物里的刀子,那些迟来的真相,虽然痛彻心扉,却也让他们终于懂得了什么是爱,什么是牺牲。
夜风吹过,带来野店灯笼的余烬味,也带来远方水晶墓碑的召唤。唐博宇深吸一口气,踩着月光往前走,腰间的碎帕和崩裂的铜锁随着脚步轻响,像是父母在身后轻轻哼着摇篮曲,说:"别怕,往前走,我们在。"而他知道,这一次,他要带着那些未说完的话、未寄的家书、未完成的思念,走向幻域的核心,走向血煞咒的源头,为所有被血咒困住的人,也为了那些在记忆里微笑的亲人,点亮一束驱散黑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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