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热能叛乱

雅加达·贾巴尔贫民窟。

这里像是被“净土穹顶”体系粗暴排泄出来的肿瘤组织，粘连在“婆罗浮屠-3号”穹顶庞大的净化循环系统外壁上。刺骨的严寒统治着穹顶外的永冻世界，但在这里，空气却烫得灼人肺腑，如同沸腾的黏液。这不是生命的热度，而是巨型穹顶排出的废弃工业能量在这里淤积发酵后产生的病态酷热。

恶臭是这里的标志，是混合了数千万人绝望代谢气息的死亡配方：排泄物在闷热中发酵出的浓郁氨水恶臭，廉价燃料燃烧释放的劣质煤油味和酸性硫磺气，工业污水在废弃管网里腐烂生成的浓稠沼气，还有在高温环境下永远无法干涸的人类尸体残留物发出的甜腻腥气。所有这些味道，被热浪蒸腾、搅拌、反复咀嚼，最终酝酿成一种足以让任何外来者瞬间窒息呕吐的混合毒气。呼吸一口，感觉呼吸道和肺叶都被一层黏糊糊的油膜覆盖了。

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吞咽滚烫的岩浆。闷热无孔不入，如同沉重潮湿的裹尸布一层层缠在皮肤上，堵死每一个毛孔。汗水不是流出来的，更像是从肿胀身体里被高压力挤压渗透出来的污浊油液，混合着尘土和不明污垢，在粘稠的皮肤上形成一道道粘腻的泥浆沟壑。

“热能阀门节点Delta-7”，就是这片绝望焦炎地狱最核心的一处毒瘤。它占据了贫民窟中一片被高压管道交错切割出的“空地”——与其说是空地，不如说是巨大钢铁森林根须虬结下的阴影坟场。一个巨大到如同巨兽坟冢般的、由无数年代不明粗细管径的锈蚀金属管道强行扭结、缠绕、互相挤压支撑起来的塔楼状结构。其外壁被隔热矿物棉和各种能够找到的破烂材料——石棉瓦、废橡胶板、扭曲的钢筋骨架、塑料破布——混杂着热管表面滴落的黑色重油、冷凝水混合液形成的污秽胶状物，一层层厚厚包裹覆盖。这些包裹物本身又在高温下不断腐烂、释放新毒，形成一层不断自毁又自生的腐烂“痂壳”。

主热管的内部温度超过六百度，即使有隔热带，这怪物庞大的躯体依然散发着高温辐射。从它无数扭曲管缝和包裹物破裂的创口中，狂暴的蒸汽不时带着尖利、如同垂死之人气管痉挛般的“嗤嗤嘶嘶”怪响喷出，形成一道道瞬间将空气扭曲成流动幻影的白色热流。这些“热流”在污浊空气中快速凝结成滚烫、浑浊的水滴，裹挟着大量重金属微尘和有机毒雾，如同滚烫的酸雨般撒向下方的窝棚和人影。任何人被这种“鬼雾”喷淋到，裸露的皮肤瞬间便是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红肿、水泡，乃至更深层的灼蚀焦黑！

空气循环在这里近乎停滞。那些鬼雾弥散不去的浑浊蒸汽，混合着垃圾闷烧和腐败物的灰黑色烟尘，像一种粘稠的胶质悬浮在空中，久久不散。视线穿透不到十米之外，仿佛身处充满腐臭脓液的巨大肺部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和颗粒物磨砺肺壁的回响。

阿兹萨赤着满是伤疤和污垢的双脚，踩在滚烫的、混合着半融化黑色柏油和各种垃圾的地面上。她的身体瘦得如同皮包着骨头的架子，每一根肋骨的轮廓都清晰可见，仿佛随时会穿透那层薄薄的、晒得黝黑的皮肤。汗水像小溪一样从她沾满煤灰、黏着油腻汗渍的短发发梢和颧骨滑落，留下肮脏的痕迹。但她的眼睛却燃烧着一种饥渴的火焰，一种混合了生存极欲和暴戾狂热的、绝非一个十四岁少女该有的凶光。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巨大的热能阀门节点顶部——那里有一个被多层锈蚀金属板和隔热棉半掩着的、不起眼的厚实阀门操作转盘。那地方极高，下方没有任何稳固的落脚点，只有如同蛛网般杂乱密布的各类粗细管道构成的“攀爬梯”，每一寸都滚烫滑腻。

“就是它。”阿兹萨的声音粗糙刺耳，像砂纸磨过金属，和她纤细的体型极不相称，带着一股长期吸入有毒尘埃的损伤感，“‘老疤脸’萨米死了……热毒钻进肺里爆开了……他最后指的就是那儿！”她用一根焦黑、指甲开裂如枯树皮的枯瘦手指，指向头顶那堆钢铁坟冢顶部的转盘位置，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只要有人能爬到最上面！拧开那闸门！‘七号口’！热气就会像刀子一样冲下来！”

她猛地低头，那双燃烧的眼睛扫过围在她身边的三四十个同样如同焦黑骷髅般的同伴们。他们大多是一些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也有少数眼神浑浊、只剩骨架般瘦削的中老年人。每个人都赤着脚，破烂布片勉强遮羞，皮肤被热气和毒雾折磨得布满红疹、水泡和溃烂后形成的暗疮。他们的呼吸短促而费力，胸腔起伏间能听到类似破风箱般的杂音。眼睛里只有麻木、煎熬、和在极致痛苦和热毒腐蚀下诞生的、扭曲的凶残光芒。长期的窒息感、灼烧感和贫困早已磨灭了一切属于人性柔软的部分。

“热气下来！冲进主通道里！它会把热管里那些该死的安全阀锁死的气孔冲开！”阿兹萨的声音拔高，尖利而亢奋，试图穿透这片死气沉沉的高温地狱，点燃一丝火星，“那孔通着‘婆罗浮屠-3号’净化总控站旁边的紧急冷却分流池！热气冲开！高压冷却水也会跟着喷出来！灌进他们的地下管道网络！淹掉那个该死的‘心脏’！”唾沫星子从她干裂的嘴唇边飞溅出来，在灼热空气中瞬间蒸发。她向前踏了一小步，脚掌踩在滚烫的金属废件上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啦声，她却毫无感觉，“这是唯一的活路！抢他们的热！抢他们的水！让他们也尝尝我们的滋味！要么冲上去拧开那闸门！要么现在就烂死在这里！等着被这毒气和焖锅烤干！”

一阵低沉压抑的、如同野兽喉管发出的咕噜声在她话语落下后，从几十个干瘪滚烫的胸腔里压抑着挤出，带着被热毒浸透骨髓的恨意和一丝绝望的疯狂。

阿兹萨身后，一个瘦得只剩下骨架、嘴唇因为长期脱水开裂着黑色沟壑的男孩，他的眼神像快熄灭的灰烬，但喉咙里却发出了干涩得仿佛锈铁摩擦的声音：“热……有水……冷……”声音含糊不清，却代表了所有人心底最原始、最疯狂的渴望——清凉的水，能浇透这从内脏深处燃烧起的、足以将灵魂也烤干的火焰的液体！哪怕这冷水的源头意味着彻底的混乱、毁灭和反噬！

贫民窟深处，“热能节点Delta-7”唯一的一个内部维护控制口。这是一个嵌在巨大管道结构底部角落、用强化工程塑料封板盖着的、只有半人高的狭小检修入口。入口内部是一个勉强能让一两个人直起身的空间，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被巨大管道壁半包围着、用于监控这个节点几处关键压力和温度参数的混凝土壁龛。

壁龛内的热浪更甚，如同置身炼钢炉的心脏。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机油挥发、电路过载臭氧和管道内热流烘烤混凝土后产生的、令人作呕的石灰粉尘味。仅有的一台集成式控制台屏幕因为高温散热不良，画面轻微地波动，上面显示出几个关键阀门和控制点的实时状态：【主分流阀 - 常闭/安全锁固】、【节点压力 - 临界高】、【冷却泵B组 - 过载风险99%】……所有指标都指向爆裂的边缘。

控制台前瘫着一张硬塑料椅。椅子上坐着萨里姆·普拉塔玛。他曾经是一名有着严格资质的“联合政府热能系统维护官”。但他现在看起来更像一个被生活彻底掏空、然后又被粗暴缝补起来的破布袋人偶。身上那件曾经象征着技术权威的深蓝色联合政府技术工服，早已被汗水和油污彻底浸透成了墨黑色，紧紧贴在身上，像一层沉重的尸皮。衣服胸口代表身份的金属铭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肩线和腋下撕裂出大口子，边缘像烧焦的纸一样卷曲着。

他脸上布满深如刀刻的纹路，那是长期处于高温环境、营养不良和绝望共同雕琢出的“热力皱纹”。他头顶稀疏的头发粘在渗着油腻汗水的头皮上，像一层劣质的苔藓。巨大的眼袋如同两个半透明的灰紫色水袋悬在眼眶下。布满血丝的眼球空洞地盯着控制台上那些不断跳动的危险红色数字，眼神麻木呆滞，仿佛那些不断警告着毁灭临界点的数字与他无关。

墙壁的一角被利用起来，悬挂着一个用废弃高压胶管切开的半截面制成的“柜子”。里面散乱地堆着一些东西：几袋拆封的廉价营养膏包装袋、几个注射过多次核心能量残留、布满凝结药液结晶的浑浊维生针剂空壳、还有一个空了一半的粗劣土法酿造私酒陶罐——里面晃荡着一种颜色可疑的深棕色液体，散发着浓烈的酒精味和一丝化学品残留的不祥气息。一张被汗水浸润、几乎溶化开油墨的廉价印刷品——一个早已失踪不知生死的年轻女孩的照片——被小心翼翼地粘在“柜门”内壁上，女孩的笑容在高温和湿气中扭曲模糊得如同一个恶意的讽刺。

嗡——嗡——嗡————

控制台角落的一个内部通信警报器发出沉闷而刺耳的不间断蜂鸣，红色的警示灯像垂死者颈动脉的最后一次疯狂搏动，将整个狭小空间染上一层血光。

萨里姆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大约零点几度，浑浊的瞳孔没有焦点，然后他伸出那只包裹在油腻工装袖筒下、关节因过度劳损而粗大变形、布满烫伤旧疤的手。

啪嗒。

粘着汗水和油污的手指有些笨拙地按在“强制静音”的按钮上。

刺耳的蜂鸣声戛然而止。血色的警示灯依旧在闪烁。

世界重新归于那台被烤得发烫的机器内部风扇徒劳散热的嘶鸣。还有……外面。那永无休止、如同末日序曲般的低吼：巨大管道的低沉呻吟、蒸汽冲破包裹物时的致命嘶鸣、从入口缝隙钻进来的、远方隐约传来密集人群的压抑嘶吼……那些声音……又近了？或者只是他濒临崩毁的耳膜制造的幻觉？

萨里姆的身体僵硬地停顿在那里，按在静音键上的手指甚至忘记收回。他浑浊的视线茫然地扫过控制台屏幕上那疯狂跳动的、代表危险的猩红数值，又恍惚地投向壁龛顶部那个小小的观察孔——透过厚厚的防爆树脂玻璃，只能看到管道包裹物腐烂层形成的那一层棕黑色的、令人作呕的、在高温下缓缓蠕动流淌的“痂壳”。

他的脑子像被煮烂的豆腐。所有的思维碎片、残存的记忆、被汗水模糊的指令条文、女儿照片上的笑容……都被丢进名为“高温”的坩埚里反复搅动、灼烧、融化成无法分辨的焦糊残渣。只有本能还在驱使着残存的躯体运作。呼吸。出汗。偶尔，出于某种对过去身份或者规则的肌肉记忆，在屏幕上某些数值突破预设的、其实早已没有任何强制力的安全红线时，他枯槁的手指会在控制台键盘上无意义地、下意识地轻敲几下。然后，看着那些红色的曲线继续狰狞地向上延伸……

“热能……资源……分配……指令代码……”他无意识地翕动着干裂的嘴唇，声音像枯叶摩擦般微弱，破碎的词句和口水混合着蒸发，“……节点Delta-7……监控……流量……压力阈值……”

他完全忘记了警报在响什么。忘记了那不断逼近的危险噪音到底代表着什么。忘记了距离这个节点仅仅几十米开外、在那些扭曲盘错的管道阴影下，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女正用燃烧着原始兽性的眼神煽动着一群同样处于毁灭边缘的“焦黑骷髅”。他只感到一种难以想象的累。从脚底板一直钻透到天灵盖的累。骨头缝里都在发软的累。热毒从每一个毛孔钻进身体深处，灼烧着残留的内脏，让思维像油脂一样融化。

他的另一只手在意识模糊中摸索着。没有去碰那些标注着“紧急冷却”、“隔离”等指令的蓝色按钮（那些按钮很久以前似乎还闪烁着代表“功能正常”的绿色指示灯，现在只剩下熄灭后的幽暗死寂）。他的手指碰到了桌角那个粗劣的私酒陶罐。本能驱使着沉重的身体，以一种近乎提线木偶般不协调的僵硬动作，将陶罐倾斜，把里面小半棕褐色的浑浊液体粗暴地倒进嘴里。

浓烈刺鼻的酒气瞬间冲上鼻腔！一股劣质的、混合着酒精和可疑工业糖精味道的火辣液体灼烧着喉咙，强行挤开了一丝混沌！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黏糊糊的酒液混合着唾沫喷溅在控制台屏幕上，模糊了一片不断跳动的鲜红数字。他弯下腰，身体痉挛般地起伏，直到那股呛死人的劲头稍微缓解。

抬起头，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睛里短暂地闪过一丝扭曲的光芒。他猛地砸了一下控制台的金属边框！“分配？！温度？！流量？！……”他冲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数字和图形咆哮起来，声音却因咽喉的灼伤而尖利扭曲，带着破音和浓重的酒气，“……给谁？！……谁还他妈的……在乎……分配……流量……！！！”唾沫混合着深色的酒渍从他嘴角滑落，滴在肮脏的工服前襟上。那照片里女孩模糊的笑容似乎在角落无声地凝视着他这彻底的崩溃。

就在萨里姆陷入酒精和热毒制造的意识泥沼之际，壁龛外、那庞大热能节点顶部，行动开始了。

阿兹萨像一根被火焰和憎恨点燃的焦炭，动作狂野迅猛得完全不顾后果。她赤着布满新旧伤疤的双脚，第一个狠狠踩上滚烫扭曲的管道外壁！鞋底早被磨穿的破布瞬间贴死在滚烫金属上！一股生肉被烙铁烫焦的轻微“滋啦”声和她喉咙里发出的、分不清是痛呼还是狂嚎的怪响交织在一起！但她完全没停！凭借着对这片管道网架的熟悉到闭眼也能爬的肌肉记忆，以及身体在长期酷热环境下产生的近乎变态的灼热耐受性（或者说对疼痛的彻底麻木）！她以近乎野兽般疯狂的速度向上攀爬！

热！痛！每一寸接触管道表面的皮肤都在发出哀嚎！手掌、手臂、膝盖、脚板、大腿内侧……布料瞬间烧穿！裸露的皮肉在滚烫的金属和锈蚀棱角上摩擦、切割、烫焦！黑色的焦痕、瞬间爆开的鲜红血泡、混合着汗水滑落的粘腻血浆在她身后留下蜿蜒的灼烫印记！空气被灼烤得扭曲荡漾，她的身影在升腾的热浪中如同一个在烈焰中扭曲狂舞的疯魔幻影！

“跟上我！！”她的声音在高温空气中尖利得足以撕裂耳膜，带着一种濒临精神碎裂边缘的疯狂，“跟上！！！要么打开它！要么死在上面！！！”血和汗混在一起从她的下巴滴落，在半空中就被烤成小小的血珠蒸汽。

如同号令！她身后那群眼睛里只剩下求生疯狂和赤红兽欲的焦黑身影们！发出压抑到极点后爆发的、野兽般的咆哮和嘶嚎！一个个悍不畏死地扑向滚烫的管道！如同被灼人地狱之火驱赶的群蚁！攀爬！挣扎！每一寸的移动都是对肉体的无情酷刑！皮肤粘在滚烫的金属上撕开！留下模糊的血肉！但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向上拱！踩着同伴滑落的身体！攀着那些可能下一秒就会断裂的锈蚀支撑架！目标只有一个——顶部的那个转盘阀门！

壁龛内。

【局部压力阀异常！！！】控制台屏幕上几个监控窗口瞬间爆发出刺眼的深红色警报条纹！尖锐的报警音穿透了萨里姆麻木的意识！声音来自那个被他强制静音的总警报器！它旁边的次级警报接口仍在运行！

嗡——！！！

这声音比之前的蜂鸣更刺耳！更急迫！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混沌的脑髓！

萨里姆被震得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睛下意识地转动，瞳孔短暂地聚焦在屏幕那不断变宽的鲜红色异常警报指示条上！他的意识深处，那些被劣酒、热毒和绝望尘封的、属于技术人员的碎片反射性闪过！本能？肌肉记忆？还是他体内那点对秩序最后仅存的、微弱到无法辨认的挣扎？他枯槁的手指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猛地戳在控制台几个物理按键上——其中一个，是【节点紧急超压保护—启动冷却喷淋】！但另一个，是【强制锁死—主分流阀操作机构】！

嗡呜——轰！！！！

控制台发出一阵不祥的蜂鸣！壁龛内用来降温的冷却风扇发出被异物卡住般的呻吟！外面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金属结构被巨大力量强行锁死、绷紧到极限的刺耳摩擦尖啸！整个壁龛都在震动！

萨里姆那浑浊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无法遏制的恐惧！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锁死了那些在压力下已经濒临崩溃的阀门！他阻止了节点内滚烫能量和流体可能爆发的逃逸通道！同时强行启动了冷却喷淋——这可能会给极度过热的管道带来毁灭性的热应力冲击！

“不！不是……那……不是锁死……”他惊恐地嗫嚅着，想要去按解除键，但酒毒引发的颤抖让他手指根本对不准位置，“阀门……泄压……喷淋……不行……冲突……”他的大脑彻底混乱成一团被高温煮沸的浆糊！那些规则！那些警告！那些可能导致连锁灾难的数字和流程图全部搅在了一起！

就在这一刻！

嗤啦啦啦！！！！！！！！！

一声前所未有的、如同巨兽内脏在液压机下被碾爆的恐怖撕裂声，从节点结构最顶端！从那个转盘阀门的核心区域！猛地炸开！！！

顶部的转盘阀门接口处！阿兹萨那只几乎被滚烫金属融化掉小半皮肤露出鲜红筋肉和骨头的手！刚刚触碰到冰冷刺骨的转盘边缘！萨里姆那个瞬间的锁死指令，使得整个主阀门系统本已达到临界点的巨大压力在阀体边缘的薄弱部位无处宣泄！那个接口点周围已经因为多年锈蚀和高温而脆化的巨大法兰盘焊缝！！！像被充气到极限的气球！猛地崩裂！！！！

一道超过高压水切割枪的、瞬间温度上千度的、混合着滚烫金属碎屑和滚烫热油的蒸汽激流！如同暴怒的死神之鞭！从爆开的金属裂口处猛抽出来！！！！

阿兹萨的身形在零点几秒之内！被那道恐怖的激流正面喷中！！！！

她的身体……瞬间消失了！

或者说，她的肢体像被投入熔炉的蜡像，在最精纯的毁灭力量面前，连半秒都没能抵抗！

头颅像一个被巨大力量抛起的破碎玩偶，在灼热的白汽中翻转了几圈！头发瞬间碳化！半张脸被撕裂并气化！剩下暴露在高温空气中的部分，肌肉和组织在蒸汽冲击下直接翻卷碳化成一片狰狞的黑色焦炭块状物！无头但还保留部分胸腔轮廓的残躯被爆炸和蒸汽流高高掀起！向后如同破烂麻袋般翻滚坠落下方的深渊！

紧接着！就在这道恐怖高压流体喷出的裂口周围！被锁死的热力系统内部积累的毁灭性高压再也无法遏制！结构破坏引发了连锁爆炸！！！

轰！！！轰！！！轰！！！

一声接一声的爆炸闷响如同巨人在地心深处愤怒地捶打着牢笼！整个庞大丑陋的节点结构开始痛苦地剧烈震动、扭曲！那些维持它勉强形态的腐朽包裹物如同朽烂的皮肤般大片大片被掀开、撕裂、粉碎！更多的高温蒸汽、滚烫的浓缩冷却液混合着致命的管道腐蚀剂和金属碎片！如同决堤的熔岩地狱！从多个方向同时狂暴喷发！形成一道道横向扫射这片区域上空的白色死亡浪潮！！！

攀爬在管道上的其他人！成为了这场毁灭之雨最直接、最悲惨的承受者！

如同滚烫暴雨中的蚂蚁！无数凄厉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最深处被撕扯出来的痛苦惨嚎瞬间炸开！然后又在下一个瞬间被狂暴的蒸汽热流和爆炸声彻底碾碎吞噬！人体被蒸汽喷中的部位瞬间鼓起巨大的、皮开肉绽的血色水泡！皮肤像纸片一样剥落卷曲！惨白的骨头在红黑色的血肉焦糊中瞬间暴露！被喷射的滚烫冷却液溅到的人！身体上瞬间冻结出大片覆盖着白色冰晶的硬壳！而皮肉下的组织和血管却在高温瞬间冲击后接触极寒发生恐怖的内爆！如同从内部炸开的红色冰花！肢体断裂！破碎的身躯如同被狂风吹散的劣质玩具！惨叫着、翻滚着、或当场成为一团扭曲冒烟的焦炭！或被撕碎成数段！坠落下去……

轰隆——！

整个巨大的热能节点再也支撑不住内部连续爆炸的冲击和疯狂的压力失衡！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巨兽！向着污浊的贫民窟地面轰然坍塌！激起冲天而起的灼热气浪、翻滚的尘埃和无数致命的碎片之雨！！！！

下方那些密密麻麻如同腐臭菌斑般的窝棚区！瞬间被掀翻、摧毁、点燃！无数来不及反应的生命在震波、碎片和火雨中消失！幸存者们发出更加绝望的哭喊奔逃！整个区域彻底变成沸腾的炼狱！！！

壁龛内，剧烈震动的控制台屏幕在几声尖锐的嗡鸣和一片跳跃的电火花后彻底黑屏。一股浓烈的臭氧和电路板烧焦的气味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萨里姆僵在椅子上。壁龛顶部那个小小的观察孔已经完全被喷溅的黑色油污和粘稠的管道腐蚀冷凝液糊死，只剩下彻底的黑暗。外面山崩海啸般的巨响、爆炸声、惨叫声如同无数利刃刺穿隔板强行塞进他的耳膜！每一次爆炸的震动都让这个小小的混凝土格子如同置身惊涛骇浪中的扁舟！

他浑浊的眼球终于再次转动了一下，缓缓移向那个粘在粗糙“柜门”内壁上的照片。照片已经被壁龛裂缝渗入的油污浸透大半，女儿唯一清晰的那只眼睛里沾上了一滴黑色的油渍，像流淌的泪痕。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似乎想发出一点声音。然而那张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肌肉因为长期的高温和麻木，已经失去了做出表情的弹性。一种超越了绝望的、彻底的空洞彻底占据了他的面孔。仿佛刚才那场由他无意中一个错误操作引发的、埋葬了数百条鲜活生命（或许更多）的恐怖炼狱，只是隔壁房间传来的一段噪音……

他伸出手，摸索着，再次抓起那个空了一半的私酒陶罐。这次他没有任何迟疑，近乎粗暴地将剩余肮脏刺鼻的液体猛地灌入喉咙。剧烈的咳嗽和痉挛再次将他瘦弱的身体裹挟。酒液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浸透那身早已变成裹尸布的工服前襟，滴落在冰冷坚硬、布满污迹和划痕的控制室金属地板上。嗒嗒、嗒嗒……如同断线的血珠。

壁龛之外。

混乱的炼狱边缘，远离爆炸和蒸汽喷发的废墟区域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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