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医仙谷·杏林春雨

喉头腥甜的余味尚未散去，胸口火烧火燎的疼痛提醒着沈清欢方才那股力量的恐怖。她顾不上散落一地的草药，目光死死锁在那片被搅动得如同地狱般的天空上——惨绿色的漩涡中心，那道阴寒的光柱如同实质的探针，牢牢钉在深坑边缘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上。

柳溪镇方向传来的喧嚣、锣声、以及那条沿着山道快速蜿蜒的火龙，正昭示着凡人恐慌的迫近。绝对不能让他们靠近！这昏迷的“东西”身上散发的、连同他血液污秽带来的气息，对普通凡人而言恐怕是致命的！更遑论天空这明显由异宝出世或魔头降世引发的可怕景象，足以让整个镇子陷入疯狂或毁灭。

“师父……”沈清欢心中默念，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深吸一口气，将肺部撕裂般的疼痛压下去，强行运转起离尘观基础心法，一股微弱但坚韧的内息在残损的经脉中艰难游走。她的目光越过那具散发着恐怖威压的身体，落在深坑边那片被冰莲玉佩清辉笼罩、相对“干净”的地面——这是目前唯一感觉不到污秽能量肆虐的地方。

机会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她足尖猛地一点身下松软的腐叶土，整个人如同被风卷起的柳叶，以一种近乎不顾自身伤势的姿态，向着深坑边缘猛扑过去！身体带起的微弱气流卷动起地面沾染着墨色污血的尘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铁锈味。

在靠近玄霄身躯三尺范围时，那股无形的威压如山岳般再次压下，比刚才试探时强烈了十倍不止！沈清欢眼前一黑，体内气息瞬间紊乱，如同逆流冲滩的鱼儿，差点当场昏厥。她紧咬下唇，一丝鲜血从唇边溢出，靠着那股惊人的意志力硬生生稳住身形。

不敢有丝毫停顿！她的目标，是他手边那颗散发着微弱冰蓝光华，并将周围的污秽悄然排斥开的冰莲玉佩！这是唯一能隔绝那诡异气息的东西！

近了！

三指如电，精准地扣向那枚触手冰寒的玉佩！就在指尖接触到的刹那，仿佛有千万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透皮肉骨髓！一股霸道绝伦的寒意伴随着难以抗拒的恐怖威压，顺着手臂直冲心脉！

“呃啊！”沈清欢闷哼一声，全身血液似乎都要冻结。她感觉自己抓的不是一块玉佩，而是一座亘古不化的冰山！但此刻松手就是功亏一篑！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拔！

噗！

玉佩应声离地。几乎在脱离地面的瞬间，那股原本凝聚在玄霄身周的恐怖威压，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污秽腥甜气息，如同退潮般猛地减弱了一大截！虽然仍在，却不再是那种足以让普通人瞬间暴毙的程度。

成了！

沈清欢毫不停歇，立刻将这枚寒气四溢的玉佩塞进怀里最贴身的衣袋。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但这股寒意同时也将体外残余的威压和污秽气息隔绝了大半。她甚至感觉体内翻腾的气血都平复了一些，虽然伤依旧在，行动力却恢复了大半。

不敢再耽搁一瞬！天空的惨绿漩涡旋转速度加剧，隐隐有低沉的雷鸣从中透出。山道上，镇民们的火把已经清晰可见，粗重的喘息和惊慌的议论声隐约可闻！

沈清欢弯腰，双手穿过玄霄的腋下，试图将他沉重的身躯拖动。入手是破碎衣衫下的躯干，冰冷的触感下是坚硬如金石般的肌肉轮廓，沉重得超乎想象！她运起全身残余的力气，脸颊涨得通红，才勉强将他的上半身拖动了一小段距离。

“呼……呼……”汗水浸湿了鬓角，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胸肋的剧痛。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必须尽快离开！

就在这时，她腰间那柄半截青铜断剑再次发生异动！虽然玉佩被取走，它失去了之前的蓝绿强光感应，但此刻却在乌木剑匣内剧烈地嗡嗡震颤起来！那震颤并非指向天空的漩涡，而是直指西北方——那是离尘观后山、通往更深幽处群山的险径！

剑匣表面饕餮纹路再次亮起微弱的幽芒，明灭闪烁，像是在焦急地指引方向！

后山……师父云游前曾严令禁止深入的那片密林之后？沈清欢脑中闪过师父那张总是带着愁容的脸，以及他反复强调的话语：“清欢，后山迷林瘴气深重，毒虫猛兽出没，更有古时修士布下的杀阵残迹……切记不可靠近！”师父从未提及什么山谷。

但此刻，断剑的指引如此清晰，怀中玉佩散发的寒气勉强护持着她不被污秽气息侵蚀。山下的火光与喧哗声越来越近，天空的异象随时可能降下雷霆！

别无选择！

沈清欢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调动起体内刚刚恢复一丝的力量，咬牙将玄霄沉重的身躯半拖半扛在身上。他的头颅无力地垂在她肩上，散乱的黑发拂过她的脖颈，冰凉刺骨。巨大的分量让她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松软的黑土中，留下一个混杂着脚印和拖痕的印记。

顺着断剑颤鸣的指引，她扛着这具沉重而神秘的“陨落仙躯”，步履蹒跚地没入后山更加幽深黑暗的密林之中。就在她们身影消失的刹那，柳溪镇胆大的青壮终于举着火把，脸上带着恐惧与好奇交织的复杂神情，抵达了这片狼藉的焦土深坑边缘，目睹了天空那个缓缓旋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惨绿漩涡。惊呼声、议论声瞬间达到了顶峰……

不知走了多久。汗水浸透了沈清欢灰色的道袍，湿漉漉地贴在背上，被林中弥漫的寒意一激，冷得她牙齿微微打颤。胸口的伤处每呼吸一次都像有针在扎，肩膀更是被沉重的负担压得快要失去知觉。林间的光线愈发昏暗，浓密的树冠几乎遮蔽了大部分天光。脚下是厚厚积年腐朽的落叶和盘根错节的树根，每一步都需要分外小心。

四周死寂一片，连鸟鸣虫唱都消失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腐殖质气息，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草药般的苦涩味道。

青铜断剑在匣中的震颤越来越强烈，频率也急促起来。指引的方向，似乎就在密林深处的一道天然石梁之后。

当沈清欢艰难地拨开最后一片垂落的藤蔓，扛着玄霄一步迈过那道湿滑的石梁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停住了脚步，因疲惫和伤痛而沉重的呼吸也停滞了一瞬。

视线豁然开朗。

这里竟是一片隐藏在山坳深处的开阔谷地！

谷内景象与外面阴森密林截然不同，仿佛踏入了另一方天地。暮色朦胧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漫山遍野的杏花！

成千上万株杏树正开至极盛，连绵起伏，望不到尽头。柔嫩的粉白花瓣如同无数细小的蝶翼，在微凉的晚风中簌簌轻颤，连成一片如梦似幻的海洋。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清甜而温柔的杏花香，淡雅芬芳，仿佛能涤尽人心头尘埃，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谷底地形平坦，阡陌交错，开垦出一方方整齐的田地，里面种植的并非五谷，而是郁郁葱葱的各类珍稀灵草仙葩，在暮色下流淌着细微的灵光。一泓清亮的溪水如玉带般潺潺流淌，环绕着错落分布其间的十几处古朴房舍。房舍样式简洁，多以青竹、原木搭建，覆盖着厚厚的茅草或青色竹瓦，屋舍间以曲折的回廊相连，廊檐下挂着些风干的药草束，散发着安详古朴的气息。

晚风掠过无边的花海，卷起漫天细碎的花瓣，宛如一场温柔的雨。淡雅的芬芳几乎将身体疲惫和伤痛都短暂地压了下去。

杏林春雨……名副其实。

这便是指引她前来的地方？一个如此祥和宁静、恍如世外仙源的所在？

一丝恍惚刚爬上沈清欢的心头，怀中断剑的嗡鸣骤然平息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冰冷刺骨的警兆——从怀中的冰莲玉佩上骤然迸发！

寒意瞬间刺透衣服，直抵肌肤。

不对！

沈清欢猛地从花海的震撼中清醒！她强忍伤痛，聚起一丝灵觉，再次扫视这片看似祥和的谷地。

这次，她看到了！

那些簌簌飘落的杏花花瓣……无数细碎的白瓣如同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纷纷扬扬、无声无息地飘向她和她肩上扛着的玄霄！看似温柔的花瓣之雨，竟带着一股极其隐晦的、令人心悸的阴寒吸附之力！

花瓣甫一接触到玄霄残破的衣衫、裸露的皮肤，甚至她自己的衣角和发梢，便瞬间失去粉嫩色彩，变得黯淡、焦黄、枯萎，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机！而枯萎的花瓣坠地之后，竟迅速融入泥土消失不见，不留一丝痕迹。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透过脚下翻涌的花瓣薄毯，在那些生长旺盛、流光溢彩的灵草根部，在那些古朴竹木屋舍的阴影缝隙里，有什么极其细小的、密密麻麻的东西在蠕动、在汇聚！它们呈现出微弱的墨绿色荧光，数量庞大如同倒流的墨绿色细沙，正悄然无息地从四面八方向着她和他涌来！

那不是昆虫，也不是水流。

那是……凝聚成实质的、带着森寒诅咒和恐怖污秽能量的气息！

它们顺着地面攀爬、漂浮在花雨之中、甚至从灵草摇曳的叶尖滴落！如同一张无声无息却在缓缓收拢的死亡之网，要将任何不属于此地“纯粹”的存在彻底吞噬、分解！

这漫天的杏花春雨，这流淌着清灵之气的山谷，这看似遗世独立的安宁药园——竟是一个由纯净的“生”之力构筑的，对一切“邪祟”、“污秽”进行绝对排斥和净化的巨大樊笼！

而她和玄霄，一个是沾染了天外污血的凡女，一个则是污秽本源的堕落仙躯，他们踏入的瞬间，就像是两块滴入清水的污墨，彻底打破了山谷的平衡，触发了它最本能的、最为恐怖的排斥净化机制！

一场由“杏林春雨”组成的温柔杀局，悄然开启。

沈清欢脊背瞬间绷紧，冷汗浸透了里衣。她几乎能听到那些墨绿色的“死亡之息”汇聚时发出的细微嘶嘶声，如同无数毒蛇在阴影里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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