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烟雨楼·江南旧梦

地脉更深处传来的、那沉闷而压抑的暗红搏动，如同沉睡着巨兽的心脏，每一次律动都牵动着污浊空间中残留的枯败气息。通向幽邃地穴的通道口，被剧毒腐蚀与混乱冲击撕裂出的破洞边缘，残留着焦黑的灼痕和融化后又凝固的石蜡状物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混合着铁锈的怪味。洞内浓郁的黑暗，是连溶洞里那些残存发光苔藓的微弱光点都畏缩不前的死寂泥沼。

沈清欢的身影在洞口边缘凝滞不过一瞬。

识海中掠过那双被污浊硬痂包裹、漩涡深处挣扎着微弱星光的痛苦眼眸，与地上那失去意识、身着残破灰袍、呼吸微弱的苏硕身影骤然重叠。那根冰冷致命、如同从命运深渊探出的无形丝线，更是在她敏锐的灵觉上刻下了一道幽寒的印记。

“云涛号，出！” 没有任何犹豫，沈清欢屈指一弹腰间一枚温润如羊脂的白玉飞剑佩饰，声音清冽短促，如同冰珠落玉盘。

嗡——！

清越的剑鸣并非来自杀伐，而是响应召唤的穿梭之音。玉佩表面繁复的云水符文骤然亮起，水蓝色的光华流转涌动，瞬间膨胀开来，化作一道长逾三丈、流线锐利、通体由淡青色半透明水玉精心打磨而成的飞梭！飞梭表面波光粼粼，如同凝结的秋水长空，中心舱室仅容一人有余，舱壁闪烁着细密的守护阵纹，将外界污浊腥臭的死气严实隔绝。

沈清欢左手剑指一引，一道精纯凌冽的真元裹挟着地上昏迷不醒的苏硕与那只被灵符重重封印、不断逸散出阴冷毒息的畸变枯槁左臂，稳稳送入飞梭核心舱内。她最后瞥了一眼洞口下方翻涌的无边死寂黑暗，以及远处溶洞角落里司徒溟昏迷的身影——此人伤势虽重但一时无性命之忧，凌月阁自有追踪标记在此，待料理完眼前急务再作计较。飞梭尾部两道水纹状的能量喷口瞬间喷射出淡青色的环状激波，强大的推力撕开粘滞的空气，承载着两人一臂，化作一道撕裂地下黑暗的凛冽流光，沿着来时的曲折通道逆冲而上！

轰隆隆！

飞梭急速上升引发的剧烈气流，如同无形的巨拳，狠狠轰击在身后脆弱的溶洞空间。本就岌岌可危的岩顶再也承受不住，大片大片的钟乳石如断裂的天柱般轰然砸落！碎石如雨，烟尘弥漫！崩塌的巨响与地脉深处传来的低沉搏动混杂在一起，仿佛为这隐藏着无尽秘密与灾祸的地下魔窟，落下了暂时的幕布。

………

水光流转的飞梭冲破重重压抑的岩层阻碍，如同挣脱囚笼的玉蛟，轰然跃入开阔的天空。

外面天色已是薄暮时分，厚重的铅灰色阴云低垂，几乎压到远处蜿蜒起伏的山脊线。稀薄的、带着浓重水汽的冷风迎面灌来，带着青草与湿润泥土的气息，冲刷着鼻腔里残留的地下腥腐。飞梭悬停在距离先前那座不起眼小山岗百丈高的半空，缓缓调整着姿态。

沈清欢站在飞梭透明的舷窗前，深深吸入这久违的、带着自由与冰凉水汽的空气。胸中那股在阴暗地下淤积的沉重与警惕，随着每一次深呼吸微微纾解。她催动体内精纯的凌月真元，一遍遍流转周身经脉，右臂那道被苏硕失控的“仙躯反噬”灼伤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那道枯寂湮灭的力量如同顽固的跗骨之蛆，与玉髓灵芝的磅礴生机在她经络深处形成危险的拉锯。每一次真元流转至此，都带来撕裂般的刺痛感，更隐隐撼动着她的道基。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伤口移开，目光落在核心舱内。昏迷中的苏硕躺在一个临时铺展的软垫上，眉头紧锁，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如同风中残烛。脸上污痕交错，几道凝结的血痂更显触目惊心。那身灰布袍早已被地下污秽浸透，又被各种力量反复冲击，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成尘粉。他身体周围，依旧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让空间都微微扭曲的枯寂混乱气息，仿佛一尊随时可能崩溃、却又蕴含着骇人底蕴的危险琉璃。

飞梭的控制核心——水玉打造的梭盘内，浮现出一行由微光凝成的讯息，符文闪烁着凌月阁独有的清冷光芒：【少阁主，阁内‘谛听’已侦测到东南方位七百里外，有与您标记同源的微弱信号反应，指向江南‘云泽水府’旧址区域，疑与任务目标‘枯槁异源’相关线索有关。‘飞星渡’已至您坐标附近空域待命接应。】

‘谛听’是凌月阁遍布九州、感知监察异常能量的庞大网络核心，‘飞星渡’则是比‘云涛号’更高阶、拥有更快速度和更强护罩的阁内制式飞舟。沈清欢目光微凝，迅速激活传讯玉符，一道清晰冰冷的指令传出：“‘飞星渡’靠近，‘云涛号’将目标及邪物残肢转交‘玄甲卫’封存押送，启动最高级‘冰魄封绝’程序，由‘玉衡殿’直接接管。令‘飞星渡’即刻转向，目的地——江南，云泽城。”

指令简洁明确，不疑有他。玉符光华一闪，指令已发出。很快，远方的云层深处传来一声低沉却穿透力极强的嗡鸣，一道远比‘云涛号’庞大、流线更为硬朗、通体闪耀着金属冷冽银辉的菱形飞舟破云而出，舟体上清晰的北斗七星环绕一弯银月的徽记熠熠生辉，正是凌月阁“飞星渡”。与之同步到来的，是四名身着玄色重甲、面罩遮颜、气息沉凝如磐石的守卫，他们踏着悬空的阵盘靠近云涛号，如同四尊移动的铁塔。

沈清亲眼看着昏迷的苏硕和那只被重重封印的枯槁手臂被小心翼翼地转移进入飞星渡尾部一个单独隔离、闪烁着无数冰蓝色符文锁链的方形金属匣中，沉重的合金闸门无声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嚓”锁闭声。匣体表面瞬间蔓延起致密的霜花，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那金属匣本身，就是一座移动的顶级冰牢。

一名气息明显是队长的玄甲卫，头盔下的目光隔着透明面甲扫过昏迷的苏硕，似乎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恢复磐石般的沉寂，向沈清欢行了一个简洁有力的军礼：“遵少阁主令！目标转交完毕，‘冰魄封绝’已启动，玉衡殿接收通道即将连接。” 声音透过面甲传出，带着金属摩擦的冰冷质感，全无情绪波动。

沈清欢只是轻轻颔首，没有多言。“飞星渡”尾部幽蓝的主推进器光芒骤然明亮，巨大的舟体一个干净利落的甩尾调头，化作一道冰冷的银色流星，撕裂苍青色的低垂云幕，笔直地向北方天际——凌月阁总坛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便化为天际一个微小的光点，最终消失不见。

……

七百里云路，在“云涛号”催发到极致的水纹遁光下，不过小半个时辰。

下方厚重浑浊的云层如同无垠的灰色棉絮海，被疾驰的飞梭犁开长长的轨迹。当飞梭高度开始缓慢下降，穿透一片格外湿润浓重的云气时，视野骤然开阔。

天光虽依旧被连绵的阴云笼罩，但云层缝隙里，已隐约透出了另一种不同于山野的、潮湿而繁华的光亮。

江南到了。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无边无际的、在暮色中呈现出深沉墨绿色的水面。这并非狂暴的海，也非深沉的湖，而是浩瀚的、缓慢流淌的、分割出无数细小岔道，如大地母亲温润血脉般盘根错节、孕育生机的泽国水网。水面上雾气弥漫，薄纱般笼罩着一切。一座城池，便如一方巨大的青玉砚台，稳稳地静卧在水的中央、水的边缘、水的尽头……它像是从水里生长出来，又与岸相连。没有突兀的边界，只有连绵的黛色屋顶和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自水边、堤岸、乃至水中竖起的木桩石基之上缓缓铺陈开来，层层叠叠，一眼望去竟似没有尽头。

高低错落的马头墙是水墨画中最写意的飞白，线条古拙而硬朗，挑破层层湿气的幕布，却终究被更浓重的湿气晕染了边缘，更显一种沉淀时光的凝重与沧桑。乌篷船是这流动水墨中最灵动的墨点，尖尖的船首划开水面，船夫持着比船身更长的单篙，身形一起一伏，动作舒展而充满韵律，在暮色沉沉的河道中穿梭自如，悄无声息。石拱桥如同卧波的虹，连接起两岸的街市与人烟，桥上行人撑着油纸伞，伞的颜色在灰调的世界里显得格外鲜亮——是赭石、是藤黄、是靛青，像是画家不小心抖落了珍贵的矿石颜料在宣纸上晕开的小点。临河的窗开着，隐约飘出吴侬软语的交谈、评弹琵琶的叮咚、还有锅铲碰撞的脆响、孩童的嬉笑……人间烟火的气息伴随着河水特有的微腥，随着湿润微风一起涌入高速下降的飞梭。

雨，终于开始下了。

起初是细密无声的牛毛，密密麻麻地斜织着天地。很快便大了起来，敲击在飞梭逐渐减缓速度后开启的、临时的透明灵力护罩上，发出密集的沙沙声，声音带着水气的清冷，洗刷着窗外模糊的街景。

飞梭最终悄无声息地悬停在云泽城核心水域上空、一片被无数拱桥和曲折回廊围绕的庞大水阁建筑群侧翼的隐秘角落。飞梭光华内敛，完美地融入了这片被烟雨笼罩的黛瓦白墙。前方水面上，一座三层高的庞大水阁稳稳地矗立在数丈方圆的坚固石桩基台上，飞檐斗拱，雕刻着鱼龙水兽，虽历尽风雨洗礼，仍可见当年精巧工法。最顶层的檐下，悬着一块巨大的乌木牌匾，上面是三个墨迹淋漓、仿佛饱蘸了江南千年湿意的大字——“烟雨楼”。

楼里点起了灯火。不是璀璨的明珠，而是暖黄的纸灯笼，一串串、一盏盏悬挂在回廊的梁柱下、窗棂旁、甚至伸出水面的平台上。灯火晕染在稠密的雨幕中，光与影朦胧地交融，整座巨大的水阁仿佛漂浮在流淌着暖色光晕的水墨晕染画卷之中。

沈清欢收起云涛号飞梭，身形飘然落在烟雨楼二楼一条宽阔的回廊之上。回廊顶棚伸展得很远，密实的滴水瓦将大部分落下的雨水有序地引向廊外深幽的水面。木质廊板光洁而冷硬，泛着温润的紫黑光泽，那是被长年累月的水汽浸润和无数脚步打磨出的岁月包浆。空气里弥漫着极为复杂的味道：老木头被细雨浸湿后散发的深沉木香、煮茶时逸散的独特焙火气、清冽却淡雅的药草清香、隐约的水墨丹青的墨锭芬芳、还有从四周不知哪个厨房窗口飘出的几缕清蒸鲥鱼的细腻鲜味……

一名身着干净藏青色细布长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形干瘦却异常精神的老者，早已垂手恭立在回廊通往楼内的月洞门旁。他像是早已与这水阁融为一体，安静得如同一件陈设，直到沈清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才微微躬身，双手捧上一只尺长、由整块温润黄玉精雕而成的狻猊印信匣子。匣子上铭刻着月轮环绕古剑的徽记。

“少阁主远来辛苦。”老者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江南特有的、将字音末尾微微拖长的腔调，没有丝毫谄媚，只有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常年办事的沉稳，“老朽胡济源，忝为本楼主事。您要的卷宗、备好的静室，都已妥当。此匣为‘飞星渡’抵达玉衡殿后传回的第一份‘铁律’文书副本封印，需少阁主亲启。”他递上印信匣后，并未过多言语，只做了一个无声的“请”的手势，随即垂目侍立一旁，如同影子般沉默。袖口隐隐散发着一股极其淡雅、沁人心脾的灵植气息——是一种很稀有的、名为“静神兰”的护脉灵草味道，显然是专门为接待她这位带着内伤的少阁主而准备。

沈清欢接过温凉的黄玉印信匣子，指尖灵光微闪，匣子上那狻猊的双目顿时亮起一道微芒，咔嚓一声轻响，玉质顶盖自行滑开，露出了里面一卷被三道银白色金属箍环牢牢锁定的、色泽暗沉的玄铁卷筒。这是最高密级的“铁律”文书，卷筒本身便是强悍的法器封印，非特定身份秘法不可开启。

她目光如冰，手指在那三道银箍上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快速点过。细微的机括声连续响起，三道银箍自行旋转、收缩、隐没不见。她抽出卷筒内唯一的一物——一张只有巴掌大小、却极其厚重的黑色金属片。金属表面光滑如镜，边缘一圈细细的银线勾勒出细密的阵法纹路。

没有任何纸张或字迹。沈清欢并指如笔，一缕精纯的凌月真元带着她特有的神魂印记，无声无息地点在那黑色金属片的中心。

嗡！

金属片表面骤然亮起一片迷濛的清冷光晕，光晕中无数微小的银色符文飞速流淌、组合，最终凝定成清晰的行列：

【受律：编号丁甲-拾柒 目标‘异人甲’】

【封印状态：冰魄封绝（顶级）】

【道躯本源扫描：深层存在高烈度冲突能量场（仙凡规则级对冲/核心枯寂/濒临崩溃）。初步压制成功，但未知核心污染源极度危险，反噬余波持续侵蚀封绝外壁（侵蚀率0.31%，持续监测中）。警告！严禁非玉衡殿命宫级以上者接触！】

【肢残体（‘枯槁左臂’）：结构异化严重，融合异种剧毒及未识别枯朽本源（强度丙等中品/污秽/腐蚀/侵蚀性）。存在微弱生物反应残留（强度戊等下品/混乱意志）。‘冰魄封绝’完美隔离。转呈‘千机殿’开启‘冥骨’级解析程序。】

【关联风险等级：天级甲等（暂定）。】

【后续指令：已移交玉衡命宫直属玄级甲组‘霜寒’小队执行核心看押。建议执行者沈清欢即刻返回玉衡核心层接受全面问询及神魂防护检测。】

———— 落款：玉衡殿令，符文印记闪动，代表着极高的机密等级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冰冷的符文报告散发着金属的气息，没有温度，没有情感，只有刻骨的理性分析与赤裸裸的威胁警示。“仙凡规则级对冲”、“核心枯寂”、“濒临崩溃”、“天级甲等”……每一个词都如同冰冷的铅块，沉沉坠入沈清欢的心湖。

她静静地看着报告上的每一个字，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唯有眼神深处，凝聚的寒意如同极地冰川最中心的冰核。指尖无意识地在腰间悬挂的、那枚来自驿站的灰布护身符边缘摩挲了一下——粗粝的、廉价的麻布质感，与眼前这冰冷的“铁律”文书形成强烈的、近乎荒谬的对比。

她将玄铁片塞回狻猊印信匣，“咔嚓”一声合拢封印，递给旁边如同石雕般的老主事胡济源：“依律处理。”

胡济源双手恭敬地接过，没有多看一眼，将匣子无声无息地拢入宽大的袖袍之中，仿佛它只是一件普通的印章文牍。然后才再次伸手示意：“少阁主请随老朽来，静室已备下热泉及‘冰心茶’，或可稍缓心神。临水西厢，最为清净。”

……

穿过几重雕花月洞门，又沿着一道狭长的临水回廊走了片刻。回廊外侧临水一面的木质栏杆，已经被斜飘的雨丝完全打湿，颜色深浓如墨。雨水在廊檐汇聚成细密的银线，不断地垂落进下方幽暗深沉、几乎看不到流动、只映照着楼上橘黄灯影和漫天雨线的河面。

胡济源在一扇紧闭的、挂着厚重防潮藏青色毡帘的房门前停下脚步。门板是整块沉实的楠木，木质纹理细腻光滑，散发着经久沉淀的沉稳木质香。门上并未上锁，只有一枚小巧的古铜兽面门环，眼睛处闪烁着一点细微的符文微光。

“少阁主，便是此处了。楼里有几道小菜和清汤面，一会遣人送来？”胡济源轻声询问，依旧周到，但保持着足够的距离感。

“不必。我需要安静。”沈清欢语气平静，直接推门而入。

胡济源躬身为礼，悄无声息地退后隐入回廊拐角的阴影中，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消失不见。

门内却并非想象中暖香舒适的卧室。空间颇为宽敞，陈设简朴甚至透着冷硬。地面铺着巨大的、冰冷平滑的青色花岗岩，即使在这样的季节也散发着幽幽凉意。临水的一面是一整排高近及胸的、可以灵活推开的乌木花格长窗，此刻窗扉紧闭，外面密集的雨点打在窗棂和防水油纸上，发出连绵不绝的噼啪声，更衬出屋内的寂静空旷。

窗前只放了一张宽大的硬木方桌，材质乌黑沉郁，桌面光滑如镜，倒映着窗纸外灯笼渗透进来的暖黄光晕。一张同样材质的直背硬木圈椅放在桌后，别无他物。最里侧靠墙的位置，有一处明显凹陷下去的区域，竟是一方引活水而来的小型汉白玉石砌泉池！尺许见方，清澈的温泉水源源不断地从一个白玉蟾蜍口中流入池中，又由池底精巧的孔洞悄然排出。泉水温而不沸，热气氤氲，带着一股清甜甘冽、极其精纯的泉水气息。池边整齐叠放着素白干净的内衫和用于洗漱的玉具，显然是精心准备的疗愈用具。

这静室更像是一间冷硬的书房，只是多了一眼温热的泉水。清冷、沉寂，连空气都似乎被那密集雨声隔绝出了一种遗世独立之感。与她凌月阁中的风格如出一辙，只不过更加“不近人情”。

沈清欢反手带上沉重的楠木门，隔绝了廊上微弱的光线与远处模糊的人声。室内的光源似乎只有窗外透进的、被雨幕晕染得异常朦胧黯淡的灯笼余光。

但……不止。

就在她关门落栓的声响淹没在窗外的连绵雨声时——

呼！

靠近里侧墙角、笼罩在一片更加浓重阴影下的地面，一团完全被黑暗吞没、本应绝无光亮的角落，陡然亮起了……两点光！

那不是灯火，也不是窗隙透入的光线，而是……燃烧！两点微小却极其纯粹、如同自虚空点燃的、跳跃着白金光泽的火焰！火焰仅仅一瞬，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之声，便倏忽熄灭，重归绝对的黑暗，仿佛刚才只是眼花。

沈清欢霍然转身！

右手几乎同时本能地按在了腰间的漱玉剑柄上！冰冷的剑锷传来刺骨的寒意，让她沸腾的心神瞬间冷却三分。她清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锁死了那片被黑暗完全吞噬的墙角！那里本该是堆放备用物品或死角的阴影，但她清晰地看到——

一个极其瘦小、蜷缩成一团、仿佛没有骨头般瘫靠在冰冷青石地面上的身影轮廓！

那身影无声无息地隐匿在最黑暗的地方，似乎与阴影完美地融为一体。刚才那两点骤然亮起又瞬间熄灭的白金火焰，仿佛从未存在过。

然而，沈清欢的神魂感知如同被最尖利的冰针刺痛！在那火焰亮起的一瞬，她清晰无比地捕捉到了一种气息——一种极度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在最核心深处燃烧着难以言喻的痛苦、绝望与……疯狂的生命本源！那气息被一种极其强大的内敛秘法死死压抑着，若非这刹那的失控，几乎无法察觉！

这不是枯槁怪人那类的腐朽污秽，也不是苏硕身上混乱枯寂的仙凡对冲。这是一种源自凡间生灵、被硬生生投入了无尽痛苦深渊后发生恐怖畸变的……扭曲的生命之火！

是谁？竟然能在她神念自然覆盖的范围内藏匿得如此完美？！又为何在这里？为何……是这般濒死疯狂的模样？！

雨点敲打着窗纸，发出单调的、如同永恒钟摆的滴答声。冰冷空旷的静室内，气息凝重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黑暗的墙角里，那个无声无息蜷缩成一团的轮廓，仿佛一张骤然绷紧的命运之网中，无法逃脱的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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