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钟繇站在音乐节后台的阴影处，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他抬手抹了一把，指尖沾上些许防晒霜的黏腻。远处的舞台上，某个新晋乐队正在调试设备，刺耳的电吉他回授声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刮着他的神经。

"钟繇？"

这个声音让他背脊一僵。一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平静面对，但仅仅两个字就让他所有的伪装溃不成军。

他缓慢转身，李钏就站在两米开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比去年长了些，软软地搭在额前。他看起来......很好。钟繇的胃部绞紧。

"好久不见。"钟繇听见自己说，声音干涩得像是沙漠里滚动的石子。

李钏笑了笑，那个标志性的、让人无法生气的微笑。"是啊，一年零三个月。"他准确地说出了时间，仿佛一直在计算着，"你也来演出？"

"暖场而已。"钟繇耸耸肩，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满不在乎，"比不上你们'火雨鸟'现在的风头。"

空气凝固了一瞬。李钏的眼睛暗了暗，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平静。"我们只是运气好。"

钟繇想说些什么，尖锐的、刻薄的、能刺穿李钏那完美面具的话，但后台工作人员的大喊打断了他。

"李钏！试音了！"

"来了！"李钏应了一声，转向钟繇，"那......"

"去吧，别耽误正事。"钟繇摆摆手，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李钏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离开了。钟繇看着他走远的背影，胸口像是被塞了一团浸满醋的海绵，又酸又涨。

他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记忆却不受控制地回到2022年的夏天。

那时的李钏还不是现在这样游刃有余的成员。他第一次见到李钏是在《音乐新势力》的海选现场，那个穿着oversize衬衫、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孩紧张得差点把报名表掉在地上。

"你也是个人参赛？"钟繇当时顺手帮他捡了起来，"没团队？"

李钏推了推眼镜，不好意思地笑了："嗯，就我一个人。"

钟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陌生人产生兴趣，也许是李钏眼睛里那种纯粹的、对音乐的热爱打动了他。"要组队吗？"他听见自己说，"我也是一个人。"

后来的事情像一场梦。他们奇迹般地通过了海选，进入了正赛。从初识的尴尬到默契十足的创作伙伴，只用了短短两周。钟繇还记得他们在排练室熬夜写歌的日子，李钏总是带着各种零食，在他弹琴弹到手指发麻时递上一瓶冰镇可乐。

"这段旋律怎么样？"某个深夜，李钏哼了一段调子。

钟繇眼前一亮："绝了！配上这个歌词——"他在纸上写下几行字。

"'平凡者的悖论，是梦想太过昂贵'......"李钏轻声念出来，眼睛闪闪发亮，"钟繇，你真是个天才。"

他们给这首歌取名《悖论》，成为了比赛中的黑马。从无人看好的"失败者联盟"一路杀进决赛，最终拿下冠军。钟繇永远记得那个夜晚，聚光灯下，李钏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说："我们做到了！"

庆功宴上，香槟泡沫飞溅。钟繇喝得有点多，去洗手间时无意中听到制作人在走廊打电话。

"......当然要捧他们，市场需要这种励志故事......钟繇的创作确实不错，但李钏的形象更符合......"

他僵在原地，酒精带来的眩晕感瞬间被浇灭。回到宴会厅，他看到李钏被一群制作人围着，脸上是他熟悉的、温和的笑容。那一刻，钟繇突然不确定了——李钏知道吗？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比赛有内幕？

"钟繇！"李钏看到他，兴奋地招手，"快来，王总监想跟我们谈合作！"

钟繇走过去，机械地笑着，心里却像破了一个洞。第二天，他收到李钏的信息："出什么事了？你昨晚突然就不对劲。"

他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最终只回了一句："没什么，只是累了。"

之后的一周，钟繇开始疏远李钏。他取消了几次排练，拒绝了一起写歌的邀请。直到某天深夜，李钏直接敲响了他的公寓门。

"到底怎么了？"李钏站在门口，眼睛里满是困惑和受伤，"我们不是最好的搭档吗？"

钟繇想说"我听到制作人说比赛是内定的"，想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需要一个人创作一段时间。"

李钏的表情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是因为那些邀约吗？因为我接了单独的合作？钟繇，我们可以一起——"

"不是那个问题。"钟繇打断他，"我只是......需要空间。"

李钏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他轻声说："好吧，如果你需要我，我随时都在。"

但他没有。钟繇切断了所有联系，拒绝了所有与李钏有关的合作邀约。三个月后，他在音乐新闻上看到李钏加入了"C级英雄"的消息，照片上的李钏笑得灿烂，身边是业内知名的制作人和rapper们。

钟繇关掉了网页，把自己埋进新歌的创作中。但无论怎么写，那些旋律都缺少了什么——就像他的生活突然失去了某种色彩。

"钟繇！十分钟后上台！"工作人员的喊声将他拉回现实。

2023年的音乐节，他们分别站在不同的舞台上，面向不同的观众。钟繇的演出结束后，天**然阴沉下来，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他收拾好设备准备离开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砸落。

"钟繇！这边！"

他转头，看到李钏站在后台储物间的门口向他招手。犹豫了一秒，钟繇跑了过去。储物间狭小而昏暗，两个成年男性挤在里面几乎转不开身。雨水从钟繇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形成小小的水洼。

"你的演出很棒。"李钏说，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钟繇苦笑了一下："客套话就免了吧。"

"我是说真的。"李钏看着他，眼神认真，"《困兽》那首新歌，歌词写得......很痛。"

钟繇愣住了。那首歌他上周才发布，歌词里满是这一年的挣扎与自我怀疑。"你听了？"

"你发的每首歌我都听了。"李钏轻声说，然后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迅速补充，"职业习惯，关注同行作品。"

雨声渐大，敲打着储物间的铁皮屋顶，形成一种奇异的节奏。钟繇突然感到疲惫，这一年来筑起的所有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李钏，"他直接叫了名字，不再用那种客套的语气，"去年的事......"

"我知道你听到了什么。"李钏打断他，声音有些发抖，"庆功宴那天晚上，我看到你站在走廊拐角。后来我找了王总监对质，他承认了。"

钟繇瞪大眼睛："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不——"

"因为我怕你误会我早就知道！"李钏提高了声音，"我怕你以为我是为了赢才和你组队。但事实是，直到夺冠后他们才告诉我这个计划。我拒绝了所有单独邀约，想和你一起面对，可你......"他的声音低下去，"你直接把我推开了。"

钟繇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一年来的猜疑、愤怒、自我折磨，原来都建立在一个荒谬的误会上。"我以为你利用了我。"他艰难地承认。

李钏苦笑："而我以为你看不起我，觉得我不配和你一起成功。"

储物间外，暴雨如注。钟繇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最了解自己的人，突然意识到他们都在用沉默伤害着彼此。

"李钏，"他深吸一口气，"我欠你一个道歉。"

李钏摇摇头："我们都欠对方一个坦诚。"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李钏湿润的眼睛。在雷声轰鸣中，钟繇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擦去了李钏眼角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水珠。李钏没有躲开，他的睫毛轻轻颤抖，像受惊的蝴蝶。

"我们......"钟繇的声音哽住了。

"还能重新开始吗？"李钏轻声问，像是怕惊扰了这个脆弱的时刻。

钟繇没有立即回答。他想起海边那个夜晚，李钏说"我可能永远不会像你那么勇敢"；想起排练室里，他们为一段旋律兴奋得手舞足蹈；想起夺冠时，李钏拥抱他的力度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不是重新开始，"他终于说，"是继续我们中断的故事。"

雨声渐歇，一缕阳光透过门缝照射进来，落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形成一个明亮的、充满希望的光斑

钟繇在酒店床上醒来时，头痛欲裂。

阳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刺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刺眼的光线。他眯着眼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却碰倒了一个空酒瓶——昨晚和李钏在储物间谈开后，他们又找地方喝到了凌晨。

手机屏幕显示上午10:23，有三条未读消息。钟繇皱着眉点开，全是经纪人发来的工作安排。他划掉通知栏，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一张便签纸上。

「录音室见。—钏」

字迹工整得过分，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钟繇盯着那个笑脸看了好几秒，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注意到便签纸下面压着一张房卡，以及——两份打包好的早餐。

这个发现让钟繇的心脏漏跳一拍。李钏来过了，看到他还在睡，就留下了这些。这种细致入微的体贴，是李钏特有的方式。

钟繇翻身下床，冲进浴室洗了个战斗澡。温热的水流冲过肩膀时，他突然意识到这是近一年来第一次，醒来时心里装着期待而不是空虚。

二十分钟后，他站在了酒店三楼的录音室门口。透过玻璃窗，他看到李钏戴着耳机，正对着麦克风试音。阳光从侧面打在他的轮廓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边缘。钟繇的手指悬在半空，突然不敢敲门，怕打破这画面。

但李钏仿佛有感应般转过头，眼睛一亮，冲他招手。

"你来了！"李钏开门时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我借了朋友的工作室，想着......"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如果你还想一起写歌的话。"

钟繇胸口发紧。一年前是他推开李钏的，现在对方却小心翼翼地给他留退路。他举起手里的早餐袋："先吃饭？"

录音室里弥漫着咖啡和电子设备的气味。李钏盘腿坐在地毯上，掰开一次性筷子时，钟繇注意到他左手腕内侧新添了一个纹身——一个小小的五线谱符号。

"什么时候纹的？"钟繇指了指。

李钏下意识摸了摸那个位置："三个月前。《悖论》发行一周年那天。"他抬眼看向钟繇，"我有时候还会听我们以前的demo。"

钟繇的喉咙发紧。他当然知道《悖论》发行一周年是哪天——那天他一个人去了海边，听着这首歌直到手机没电。

"我有个想法。"李钏突然说，放下筷子翻出笔记本电脑，"昨晚你说'继续我们中断的故事'，我就想到了这个。"

屏幕上是一段简单的旋律，轻盈中带着一丝忧郁。李钏按下播放键，音符流淌而出，钟繇立刻听出了其中蕴含的情绪——那是他们曾经共有，后来被生生切断的默契。

"这里，"李钏指着音频波形的一个节点，"我想加一段你的rap，像《悖论》里那种爆破式的——"

"但更克制。"钟繇接上他的话，手指不自觉地跟着节奏敲打膝盖，"像在压抑什么，然后在这里——"他指向另一个节点，"完全释放。"

李钏的眼睛亮了起来："对！就像......"

"像困兽终于出笼。"钟繇轻声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一瞬间仿佛回到了2022年那些充满创作激情的夜晚。钟繇先移开视线，拿起一旁的纸笔开始写词。笔尖划破纸面的沙沙声和键盘敲击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和谐。

三小时后，他们有了第一版demo。

"再听一遍。"李钏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点击播放。

音乐响起，钟繇的rap像一把锋利的刀切入李钏柔和的旋律中，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碰撞、纠缠，最终融合成一种全新的声音。当歌曲进行到高潮部分，他们的和声叠加在一起，产生了一种近乎魔法的化学反应。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录音室里一片寂静。钟繇转头看向李钏，发现对方的眼眶泛红。

"怎么了？"他问，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李钏摇摇头，嘴角却上扬着："就是......好久没这种感觉了。在'火雨鸟'，我都是按照制作人的要求来，很少能......"

"做自己真正想做的音乐。"钟繇帮他说完。他太了解了——商业组合的束缚，市场导向的妥协。这也是他宁愿单打独斗也不签大公司的原因。

李钏深吸一口气："钟繇，我想退出'火雨鸟。"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钟繇瞪大眼睛："什么？但你们现在这么火，而且合约——"

"合约下个月到期。"李钏打断他，"这一年我学到了很多，但那里不是我的归宿。"他直视钟繇的眼睛，"我想做真正有意义的音乐，像《悖论》那样的。"

钟繇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想起一年前自己的猜疑和退缩，想起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现在李钏就坐在他面前，眼神坚定如初。

"和我一起吧。"钟繇听见自己说，"不签任何公司，就我们两个，做自己想做的音乐。"

李钏的笑容像阳光般绽开："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

他们又投入到创作中，忘记了时间流逝。直到李钏的肚子发出一声响亮的抗议，两人才意识到已经下午四点了。

"饿死了。"李钏揉着肚子，毫无形象地瘫在沙发上，"点外卖吧？"

钟繇看着他乱糟糟的头发和皱巴巴的T恤，突然有种想伸手揉揉他脑袋的冲动。他克制住这个念头，拿起手机："想吃什么？"

"辣的！超级辣的那种！"李钏立刻来了精神，"我知道附近有家川菜馆......"

点完外卖，李钏神秘兮兮地从背包里掏出一瓶酒："从酒店迷你吧顺的，别告诉保洁阿姨。"

钟繇挑眉："你什么时候——"

"趁你洗澡的时候。"李钏得意地晃了晃酒瓶，"天台喝？听说今晚有流星雨。"

暮色中的天台微风习习，远处城市灯火渐次亮起。他们坐在天台边缘，分享那瓶不算高档但足够醉人的威士忌。酒精作用下，钟繇感觉一直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

"你知道吗，"李钏突然说，"去年我最难过的不是你不理我，而是看到你在采访里说'再也不会组队'。"

钟繇握紧酒瓶。他记得那个采访，记者问他是否会再次合作，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不会"。当时摄像机拍不到的地方，他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我那是在生气，"他低声承认，"气自己，也气整个操蛋的世界。"

李钏轻轻靠过来，肩膀贴着钟繇的："现在呢？"

"现在......"钟繇转头，发现李钏的脸近在咫尺，能清晰看到他睫毛投下的阴影，"现在我只想写完这首歌。"

李钏笑了，呼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酒香："骗子。"

第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时，他们同时抬头。钟繇记不清自己许了什么愿，只记得李钏的侧脸在星光下格外清晰，像一首未写完的诗。

三天后，音乐节闭幕演出上，主办方临时安排了他们同台。这是时隔一年，"悖论组合"首次公开合体。

后台化妆间里，钟繇不停地调整耳机位置，手心冒汗。李钏坐在一旁，看起来比他镇定得多，但频繁抖动的右腿出卖了他的紧张。

"紧张？"钟繇问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李钏深吸一口气："台下有上万人。"

"怕了？"钟繇故意激他。

"怕你忘词。"李钏回击，嘴角却扬起熟悉的弧度。

主持人报幕的声音传来，他们并肩走向舞台。聚光灯打下来的瞬间，钟繇的视野里只剩下李钏的轮廓。音乐响起，他举起麦克风，所有紧张烟消云散。

他们表演了新歌《逆行时钟》，当唱到副歌部分时，钟繇临时改了歌词。原本的"时间倒流我会改变什么"变成了"时间倒流我会早点说爱你"。

李钏明显愣了一下，但专业素养让他立刻接上了和声。钟繇不敢看他的反应，只能把全部情绪倾注在音乐里。

演出结束，掌声雷动。鞠躬退场时，李钏的手指轻轻勾住了钟繇的，一触即分，却足以让钟繇的心跳失控。

回到后台，他们被工作人员和媒体团团围住。等终于脱身时，已经是深夜。钟繇在休息室门口堵住了李钏。

"关于台上那句歌词......"他开口，却不知如何继续。

李钏静静地看着他，眼睛亮得惊人："你是认真的吗？"

钟繇的喉咙发干。一年前他因为怯懦失去了这个人，现在他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再认真不过。"他向前一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李钏，我......"

李钏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吻了上来。这个吻带着薄荷糖的味道和未散尽的舞台热度，生涩却坚定。钟繇的大脑空白了一秒，随即回应了这个吻，双手环住李钏的腰将他拉近。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分开时，李钏的脸红得像晚霞："这算回答吗？"

钟繇抵着他的额头，忍不住笑了："算。"

音乐节结束后，他们租了间海边小屋，专心筹备新专辑。某个傍晚，他们坐在沙滩上看日落，李钏突然问："后悔吗？浪费了一年时间。"

钟繇看着海平面上渐渐沉没的太阳，摇了摇头："也许我们需要这一年，才能真正明白对方有多重要。"

李钏靠在他肩上，轻声哼起一段旋律。钟繇认出那是他们正在写的新歌，关于误会与和解，关于勇气与爱。他加入和声，两人的声音随着海浪声飘向远方。

在这个不再那么讨厌的夏天尾声，钟繇终于明白，有些故事中断是为了更好地继续，有些人离开是为了更坚定地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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