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你到底是学写字的还是来闹我的）

寅时三刻，紫禁城还沉浸在冬夜的静谧中。永和宫屋檐下的冰凌闪着幽蓝的光，值夜的太监缩着脖子在廊下来回踱步取暖。忽然，内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只小老鼠在捣鼓什么。

  "唔..."永琪在温暖的被窝里翻了个身，下意识伸手往旁边一摸，却摸了个空。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借着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看见锦被上鼓起一个小包，正一点点向他这边蠕动。

  "乖乖？！”永琪撑起身子，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被窝里的小鼓包突然停住，然后"哗啦"一声，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小燕子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脸颊睡得红扑扑的，活像只刚出洞的小地鼠。

  "哥哥！"她奶声奶气地叫道，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在昏暗中也亮晶晶的，"梆子敲过啦！"

  永琪揉了揉眼睛，摸出枕边的鎏金怀表凑到眼前："才寅时三刻...小祖宗，天还没亮呢。"他说着就要躺回去。

  小燕子却不依，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身上，冰凉的小手突然捏住了他的鼻子："起床起床！太阳晒屁股啦！"

  "嘶——"永琪被冰得一个激灵，睡意去了大半，"你手怎么这么凉？"他一把捉住小燕子肉乎乎的小手，果然冻得像两块小冰块。

  "我、我刚才去窗边看雪花了！"小燕子理直气壮地说，小嘴呼出的白气扑在永琪脸上，"嬷嬷说今天会下大雪！"

  永琪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小燕子整个裹进自己的被窝里："看把你冻的，着凉了怎么办？"他温热的大手包住小燕子冰凉的小手，轻轻搓揉着。

  小燕子却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像条不安分的小鲤鱼："永琪哥哥说话不算话！昨天说好今天教我写字的！"

  "那是辰时..."永琪闭着眼睛，把小燕子往怀里带了带，"现在才寅时，连鸡都没叫呢..."

  "我不管！"小燕子一骨碌爬起来，一屁股坐在永琪肚子上，"嬷嬷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哎哟！"永琪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闷哼一声，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他痛苦地弓起身子，"那早起的虫儿呢？"

  小燕子歪着头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拍着小手道："被鸟吃啦！"说完就要去掀永琪的被子。

  "使不得使不得！"值夜的小桂子闻声冲进来，手里还端着烛台，看见的就是自家主子被小福晋当马骑的惨状，"主子，这、这..."

  永琪顶着两个黑眼圈冲他摆摆手："去，把《三字经》和笔墨拿来。"他咬牙切齿地把小燕子从身上扒拉下来，"今天不把这小魔王教会，本阿哥跟她姓！"

  小桂子憋着笑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几个宫女端着文房四宝和暖炉进来。寝殿里很快亮起了温暖的烛光，炭盆也被重新添了银丝炭，驱散了冬晨的寒意。

  永琪披了件月白色绣银竹纹的棉袍，坐在书案前。小燕子只穿了件杏红色的绣花小袄，光着脚丫就要往地上跑。

  "袜子！"永琪眼疾手快地拎住她的后领，"这么冷的天，想冻坏小脚丫吗？"

  小燕子嘟着嘴，不情不愿地让明月给自己穿上绣着小老虎的棉袜。永琪看她那副委屈样，心软了一半，伸手把她抱到自己腿上："来，我们先写'人之初'三个字。"

  小燕子兴奋地抓起毛笔，还没蘸墨就往纸上戳。永琪赶紧握住她的小手："哎哟我的宝，别急，先这样..."他带着小燕子的手，在砚台里轻轻蘸了蘸墨。

  "为什么墨是臭的呀？"小燕子皱着小鼻子问。

  "这是松烟墨，本来就是..."永琪话还没说完，小燕子已经用沾了墨的手指在自己脸上画了三道胡子。

  "我是大老虎！嗷呜！"她张牙舞爪地朝永琪扑去。

  永琪又好气又好笑，连忙抓住她的小手腕："别闹，墨弄到眼睛里会疼的。"他拿起帕子轻轻擦掉小燕子脸上的墨迹，"来，我们先写'人'字。"

  小燕子这才安静下来，认真地看着永琪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工整的"人"字。

  "该我啦！"她迫不及待地抢过毛笔，在纸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然后又添上几条线。

  永琪凑近一看："这是...乌龟？"

  "才不是！"小燕子气鼓鼓地说，"这是'人'字！这是脑袋，这是手，这是脚！"

  永琪指着那个多出来的弯曲线条："那这个...尾巴？"

  "是辫子！"小燕子理直气壮地宣布，"像我的辫子一样！"

  永琪扶额叹气："'人'字不是这么写的..."他再次握住小燕子的手，一笔一划地教，"看，一撇，一捺，很简单对不对？"

  小燕子突然转过头来，鼻尖几乎碰到永琪的脸颊："永琪哥哥好香呀！"她像只小狗似的在永琪颈窝处嗅来嗅去，"像...像桂花糕！"

  永琪手一抖，"人"字最后一捺直接飞出了宣纸。他耳根发烫，放下毛笔无奈道："乖乖，你到底是来学字的还是来闹我的？"

  "学字呀！"小燕子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突然凑近永琪耳边小声说，"但是永琪哥哥比字好看..."

  "噗——"站在门口的小桂子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永琪的耳朵立刻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他手忙脚乱地从案几上抓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小燕子嘴里："吃你的点心吧！"

  早膳时分，永和宫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瑜妃娘娘到——"  

  永琪正坐在桌前，试图用湿帕子擦掉脸上被小燕子画的"王"字墨迹，可惜墨汁已经干透，擦了半天反而晕开一片，显得更加滑稽。小燕子则举着一支毛笔，满屋子追着小桂子跑，嘴里还喊着："站住！我要画王字！"  

  "哎哟我的小祖宗！"小桂子绕着红木柱子狂奔，一边躲一边求饶，"奴才不是大老虎啊！"  

  瑜妃刚踏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儿子脸上东一道西一道全是墨痕，活像只花猫；小燕子举着毛笔，小脸兴奋得通红；而小桂子则狼狈地绕着柱子转圈，活像被小老虎追捕的猎物。  

  "这……"瑜妃微微睁大眼睛，一时语塞。  

  永琪抬头看见额娘，顿时窘迫得耳根发烫："额娘……"  

  话音未落，小燕子一个急转弯，"啪叽"撞在了瑜妃腿上，手里的毛笔"唰"地在娘娘华贵的锦缎裙摆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空气瞬间凝固。  

  小桂子腿一软，"扑通"跪下了，张嬷嬷脸色煞白，连呼吸都屏住了。小燕子呆呆地抬头，看着瑜妃威严的脸，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额娘的裙子被我弄脏了……呜呜……乖乖不是故意的……"  

瑜妃原本板着的脸突然松动了。她蹲下身，掏出手帕给小燕子擦眼泪："哎哟，乖儿媳，不哭不哭，裙子脏了洗洗就好。"  

小燕子抽抽搭搭地抬头，大眼睛里还噙着泪花："真、真的不罚我吗？"  

"当然不罚。"瑜妃忍着笑，伸手指了指永琪，"不过你得告诉额娘，永琪脸上的'王'字是谁画的？"  

小燕子立刻破涕为笑，骄傲地挺起小胸脯："我！永琪哥哥是大老虎！额娘，我画的好不好？"  

瑜妃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永琪捂着脸哀叹："额娘！"  

"好好好，本宫什么都没看见。"瑜妃笑着把带来的食盒放在桌上，又瞥了眼儿子脸上的墨迹，笑得直不起腰，"不过永琪啊，你这'虎威'可真是……"  

永琪无奈地叹气："额娘就别取笑儿子了。"  

小燕子见瑜妃没生气，胆子又大了起来，扯着瑜妃的袖子撒娇："额娘带了什么好吃的呀？"  

瑜妃笑着打开食盒，香气瞬间溢满屋子："有枣泥酥、奶饽饽、还有你最爱吃的糖蒸酥酪。"  

小燕子欢呼一声，踮着脚就要去够，永琪赶紧把她抱到椅子上："慢点，别摔着。"  

瑜妃看着儿子熟练地照顾小燕子，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她伸手轻轻抚了抚永琪的脸颊："你这孩子，倒是越来越会当'夫君'了。"  

永琪脸一红："额娘……"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永琪！快把你家小福晋抱出来，五叔给她带了会念书的宝贝！"

"宝贝！"小燕子耳朵一竖，她像只小兔子似的从椅子上蹦下来，光着脚丫就要往外冲。

"慢着！"永琪长臂一伸，像捞糯米团子似的将小丫头勾进怀里。“乖乖要穿袜子”

"不穿袜袜！袜袜咬脚！"

“再闹哥哥就把你的糖糖都给十二格格吃去。”

永琪故意伴着脸，单膝跪地给她套上绣着金元宝的虎头袜，这小丫头片子，一天到晚都要人抓着穿鞋袜才行，又抓过狐裘小斗篷把人裹成个圆滚滚的球。

刚跨出门槛，就见和亲王弘昼站在一树红梅下，肩上立着只翠羽鹦鹉。那鸟儿尾羽上缀着珊瑚珠，在雪地里格外耀眼。

"哇！会动的绿果子！"小燕子挣扎着从永琪怀里往下溜。

弘昼笑眯眯地弯腰："小福晋喜欢吗？这是暹罗进贡的——"

话没说完，鹦鹉突然扑棱棱飞到永琪肩头，歪着脑袋蹭了蹭他的耳朵。弘昼拍腿大笑："瞧瞧！这扁毛畜生都知道要先讨好姑爷！"

永琪耳尖通红，却稳稳托着小燕子的手去摸鹦鹉的爪子："乖乖，要轻轻碰，它会和你做朋友的。"

"它叫什么呀？"小燕子仰着脸问。

弘昼促狭地眨眨眼："不如小福晋你赐个名？"

突然，鹦鹉扯着破锣嗓子喊："童养媳！童养媳！"

永琪瞬间绿了脸："五叔！您教的什么浑话！"

"冤枉啊！"弘昼举手投降，"这是它在市井学的”“——哎小燕子别哭啊，这是咋啦？”

小燕子眼眶红红地拽永琪袖子："哥哥，童养媳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当然不是！"永琪狠狠瞪了弘昼一眼，蹲下来平视着小燕子，"是说我的宝贝乖乖特别珍贵，要早早带到哥哥身边好好养大的意思。"

小燕子攥着鹦鹉尾巴毛晃脑袋："嬷嬷说我是哥哥的小福晋，上了黄本本的！"肉乎乎的手指戳永琪胸口，"所以它也要姓爱新觉罗！就叫'小东西'！"

永琪无奈捏她腮帮子："哪有让鹦鹉跟皇室姓的？"

"那我不管！"小丫头叉腰跺脚，虎头袜上的金元宝蹦得乱响，"反正我现在是爱新觉罗·小燕子！它就要叫爱新觉罗.小东西！”

一旁的弘昼笑倒在廊柱上："得，老佛爷要是知道你把族谱玩成鸟谱，非拿拐棍敲你屁股不可！"

永琪闻言一愣，忽而握住她的小手轻轻晃了晃，语气格外认真：“乖乖听哥哥说，你是哥哥的小福晋，可你永远是西林觉罗·潇云。你是这世上顶顶独一无二的存在，记住了吗？你的名字，要永远大大方方地姓西林觉罗。”

“你的名字是西林觉罗·潇云，这是你生来就有的根。”永琪指尖轻轻抚过她掌心，将那三个字一笔一划刻进她眼里，“哪怕别人喊你五福晋，你也要记得——西林觉罗这四个字，该像玉坠子一样，端端整整挂在心口呢。”

小燕子似懂非懂地歪头盯着永琪的眼睛，指尖无意识地卷着鹦鹉的尾羽。那只被唤作“小东西”的鸟儿忽然扑棱着翅膀跳到她肩头，喙尖轻轻啄她泛红的耳垂，倒让她咯咯笑出了声：“哥哥说要像玉坠子......那潇云的玉坠子呢？是不是藏在哥哥的荷包里？”

永琪被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逗得直笑，抬手刮了刮她鼻尖：“自然藏在哥哥这儿。”他指腹蹭过自己心口，忽的从腰间解下枚羊脂玉双鱼佩，塞进她掌心，“这是前段时日，哥哥让内务府刻的，背面有‘潇云’两个小字。等你长大些，哥哥便让人在佩绳上编西林觉罗的族纹，好不好？”

小燕子捧着玉坠子凑近眼皮，果然在双鱼交颈处看见细细的刻痕，像小蚂蚁似的蜷在温润的玉色里。她忽然把玉佩举得高高的，阳光穿过半透明的玉身，在她睫毛上碎成金粉：“那以后我要带着它打马球！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扭头冲廊下的明月小桂子她们晃了晃玉佩，奶音里裹着蜜糖似的骄傲，“我叫西林觉罗·潇云，是哥哥最最宝贝的潇云！”

永琪望着她发梢跳动的光斑，忽然想起之前在宗人府看见的黄绫玉册。那上面“爱新觉罗·小燕子”的字迹墨色未干，可此刻在他掌心晃来晃去的小人儿，分明还带着西林觉罗家的雪松香。他伸手替她理了理歪掉的发带，轻声道：“等你及笄那天，哥哥带你去西林觉罗府的祠堂。你要亲手摸一摸族谱上的名字，记住——你的血脉里流着的，不只是紫禁城的金水。”

瑜妃扶着门框笑盈盈地看着这一幕，突然轻咳一声："永琪，该去上书房了。"

永琪这才想起正事，为难地看着正和鹦鹉玩得开心的小燕子："额娘，今日天寒..."

"去吧。"瑜妃伸手接过小燕子，"本宫带她去暖阁描红。"

小燕子却突然抱住永琪的腿："哥哥不去！皇阿玛凶！"

永琪心头一软，蹲下来平视她："哥哥保证，回来陪乖乖堆雪人。"说着从荷包里取出个金丝蜜枣，"这个给乖乖当信物好不好？"

小燕子抽抽鼻子，突然"吧唧"亲在永琪沾着墨迹的脸上："那哥哥要带着我的'王'字去！让皇阿玛知道你是小燕子的老虎！"

弘昼在一旁捂胸口："哎哟，五叔的牙要甜掉了！

瑜妃笑着把斗篷递给永琪："快去吧，再耽搁该误了时辰。"又对弘昼道，"王爷若得闲，不如进来喝杯暖茶？"

待永琪走远，弘昼忽然压低声音："娘娘，您不觉得这俩孩子..."

瑜妃望着在雪地里追鹦鹉的小小身影，唇角含笑："天作之合。"

暖阁里，小燕子正用蘸了蜜的毛笔在宣纸上画糖葫芦，突然抬头问："额娘，永琪哥哥什么时候能当阿玛呀？"

瑜妃一口茶喷了出来，弘昼笑得直拍桌子："快了快了！等我们小燕子再长高这么——"他比划着案上的青花瓷瓶，"——高的时候！"

窗外，永琪回头望了望永和宫的方向。寒风卷着梅香拂过他脸上的墨痕，那歪歪扭扭的"王"字，在阳光下闪着温柔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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