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俨10

他蘸着胭脂，在她掌心写“魏”字。最后一笔未落，忽被她攥住手指。

　　“错了。”苏璃闭着眼呢喃，“是‘苏魏氏’……”

　　晨光穿透窗纱，将纠缠的青丝照成灿金。

　　*

　　朝堂之上，魏俨卸甲跪拜。

　　“臣请永镇雁门关。”

　　满朝哗然。

　　魏劭握着虎符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那抹雪青色的身影——苏璃正踮脚去够檐下的冰棱，发间银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准。”

　　魏俨叩首谢恩，转身时袖中落下一粒种子，被风卷着滚到苏璃脚边。

　　她弯腰拾起，认出是西域雪莲的籽——那日他在匈奴王帐濒死时，曾说要带她去看天山上的花海。

　　边关的春日来得迟。

　　苏璃裹着狐裘，看魏俨赤膊在冻土上挥锄。汗珠顺着他背上的箭伤滚落，渗进新翻的泥土里。

　　“种当归？”她递帕子给他擦汗。

　　“种你。”他忽然咬住她指尖，在齿间不轻不重地磨了磨，“当归当归，当早归家。”

　　牧民们远远望着这对汉人夫妻——男人开垦时像头凶悍的狼，却会在妻子踮脚时立即弯腰充当人肉梯子；女子施针时冷若冰霜，却总被丈夫一个眼神逗得耳尖通红。

　　深秋某夜，毡房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神医救命！”匈奴少年滚鞍下马，怀中老妇面色青紫，“祖母吃了毒蘑菇……”

　　魏俨掀帘的手顿住——这少年是当年被他斩于马下的匈奴将领之子。

　　苏璃银针已亮出：“按着她。”

　　三更时分，老妇呕出毒物。少年叩首谢恩时，魏俨抛去一包药粉：“明日煎服，用雪水。”

　　少年打开一看，却是中原罕见的灵芝。

　　“为什么……”

　　魏俨望着正在洗手的苏璃，她袖子挽起，露出手腕上那道替他挡箭的疤：“我夫人教的——医者眼中，只有病人。”

　　多年后，有游方道人途经边关，见一青衫女子在药圃中俯身。

　　她腕间玉镯随动作轻响，惊动了藤架下假寐的玄衣男子。

　　那人懒洋洋一伸手，便将妻子捞进怀里，下颌抵着她发顶继续酣睡。

　　道人掐指一算，忽然对徒弟笑道：“怪哉，这对夫妻的命格线……”

　　话音未落，两枚银针破空而来，钉住他飘飞的袍角。

　　“再算一次？”苏璃从魏俨怀中探头。

　　道人冷汗涔涔：“天作之合！天作之合！”

　　魏俨把妻子往肩上一扛，大步走向炊烟升起的木屋：“听见没？天命都说你该给我熬当归鸡汤了。”

　　夕阳将两人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融进漫山遍野的雪莲花里。

　　*

　　晨光斜照窗棂，苏璃执起木梳，指尖穿过魏俨的银发。

　　发丝间那道旧疤已淡去，唯有她记得位置——那是匈奴王庭箭伤留下的痕迹。

　　“当年你断指立誓时……”她轻笑，梳齿故意勾缠他鬓边一缕白发，“我可没想到真能与你白头。”

　　魏俨反手扣住她腕子，将人拽到膝上。

　　木梳“啪嗒”落地，惊醒了蜷在炭盆边的老猫。

　　妆奁里躺着两样东西：半截干枯的当归，和褪色的红绳。

　　“雪莲呢？”魏俨突然问。

　　苏璃指向院外——药圃早已荒芜，唯有一株野梅倔强生长，枝头缀着零星白花。

　　“你八十岁那年非要移植天山雪莲……”她戳他心口，“结果把根须全冻坏了。”

　　他忽然从枕下摸出个布包。

　　展开是张泛黄的纸，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两个小人：一个举银针，一个捧断指。

　　“兰云那丫头临终前托人送来的。”他拇指摩挲纸面，“说怕我们忘了年轻时的疯劲。”

　　暮色染红窗纸时，魏俨将苏璃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那里纹身早已模糊，却仍能辨出“璃”字轮廓。

　　“下一世……”他呼吸比从前缓，字字却仍如当年般执拗，“我仍先寻你。”

　　苏璃笑着咳了两声，忽然咬他手指——没牙的牙床只留下湿漉漉的印子。

　　“用砒霜当聘礼的混账……”她含糊嘟囔，“谁要你寻……”

　　夜风穿堂而过，熄灭了最后一盏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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