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裂星噬骨

冰冷的河滩淤泥贴着脊背，刺骨的湿寒却压不住谢凛左肋那一片如同燃烧星核般的剧痛。阿蛮布满厚茧的手掌死死压在他肋下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伤口上，粗糙的指关节甚至能清晰感受到那几道虚幻钉影正在破碎的血肉深处疯狂震动！血水混着细碎如沙的灰亮星芒，顽固地从阿蛮指缝间汩汩渗出，带着一种粘稠的恶意，在湿冷的河岸边缓慢蜿蜒流淌。每一滴血水落地，都发出轻微的嗤响，蒸腾起淡淡的黑烟，烟雾扭曲着，隐约呈现出北斗七星的倒影。

“呃……停……住手！”谢凛从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几个破碎的字眼，左臂像断了筋骨般无力地垂在身侧，唯有被钉影剧烈侵蚀的那一片血肉神经末梢传来一波强过一波的尖锐灼烧感，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空寒寂，几乎要将他的意志撕碎。那不是凡间的创伤，是来自那破碎螭鼎熔炉最深处的诅咒烙印！他感觉自己破碎的肋骨缝隙深处，正有三团冰冷如亘古星尘的火焰在燃烧，贪婪地吞噬着他的血肉精气与那点稀薄的人间皇气，以支撑那几道钉影变得更加凝实、深邃。钉影末端猩红的、仿佛拥有生命的细丝，已经深深探入他被撕裂的臂骨裂缝，正在加速蚕食里面的骨元精华！

阿蛮的额头青筋暴起，汗珠混合着血水从他染污的脸颊滚落。他咬紧牙关，独臂死死按住谢凛的伤口，另一只手颤抖着从腰间皮囊中摸出一把暗红色的药粉——是蝉骨堂压箱底的“血髓镇煞散”，以剧毒蛇胆和至阳雷火石粉末混炼而成，常人沾之即溃，却极擅压制阴邪煞力！他毫不犹豫地将一整把药粉狠狠按在了谢凛翻开的血肉上！

“滋啦——！”

刺耳的、如同热油滴入冰水的声音猛然炸响！一股浓烈的焦糊恶臭瞬间冲散开来。谢啸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齿缝间溢出一声压抑到极点的嘶吼。那按着伤口的药粉瞬间变成了沸腾的黑紫色泡沫，剧烈地沸腾滚动，与钉影深处喷涌出的粘稠星芒疯狂角力、湮灭！阿蛮的手掌如同按在一块烧红的烙铁，药粉在极速消耗，他掌心坚韧的皮肤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脱水！剧痛之下他浑身肌肉绷紧如钢铁，却硬是死死压住，半分不退！

“不好！”旁边正为林蝉渡气稳住内伤的芸娘失声惊叫。她仅存的独臂扶着林蝉，另一手本能地摸向腰间的封脉针囊，但针囊早已在河底激战中耗尽！她的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谢凛肋下那几道疯狂振动的钉影顶端——那原本只有细微血痕的地方，此刻正以惊人的速度凝结起霜棱般的星尘颗粒！颗粒相互碰撞粘结，每粒凝实都伴随着钉影末端又一条更加鲜红、更加粗壮的“活丝”钻入谢凛的臂骨深处！那速度，那贪婪的侵蚀之势，比先前快了数倍不止！七日？大巫师的怨毒诅咒如同死亡的丧钟，仿佛要在下一刻就将谢凛整个吞噬殆尽！

林蝉猛地推开芸娘搀扶的手，踉跄着扑到谢凛身边。他染血的剖验刀尚在身侧，但此刻他根本无需用刀！他双手飞快结印，那是蝉骨堂代代秘传、非生死关头绝不轻用的“定骨镇魂印”，手印每一次变化都艰难异常，牵引着全身残存的气血精魂压向那恐怖创口。口中更是急速念诵着古老而拗口的安魂咒文，每一个音节都仿佛重锤擂在胸腔上，震得他嘴角再次溢出血丝。这秘法极为损耗本源，乃是以自身生命精气为引，沟通人骨深层蕴含的天地至刚之气，强行镇压外邪！

手印按下的刹那，谢凛肋下沸腾的黑紫色药粉与诡异星芒的争斗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股沉浑厚重、带着泥土尸骸般厚重气息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巨碑，轰然压落在那疯狂扩张的钉影星阵上方！那几道贪婪钻刺的猩红活丝，猛地一滞！

趁此间隙，谢凛早已涣散的眼神骤然聚焦，闪过一丝狠绝的精芒！他完好的右手以快到撕裂空气的速度猛地探出，五指张开，狠狠抓住自己左肩肩窝位置，锋利的指甲瞬间刺破皮肉，陷了进去！五指在伤口里猛地发力一攥！咔嚓几声细密的骨裂声闷闷响起！

“啊——！”谢啸双目圆睁，一声不似人声的惨烈痛嚎响彻河滩！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筋肉拉扯声，他竟硬生生将自己的左臂，从肩胛骨与臂骨连接的关节窝处——撕脱开来！这一下野蛮粗暴的拉扯，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毁灭意志，硬生生将那几根深扎入臂骨的猩红活丝猛地扯断了一截！断裂的丝线如同受伤的毒虫般在血肉中疯狂扭动挣扎，粘稠的星芒带着谢凛自己的骨屑碎片从撕裂的关节面喷涌而出！

剧痛如海啸般彻底淹没了谢凛的意识。他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阿蛮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他沉重下滑的身体，那巨大的、鲜血狂涌的左肩创口，此刻正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而更可怖的景象随之呈现——被他这狠辣一撕所暂时阻断了活丝侵袭的那片肩胛骨内侧面，那片曾被钉影标记、又被秘法镇压的区域——此刻竟清晰可见骨面上纵横交错着数道深邃扭曲的裂痕！那些裂痕的走向诡异到了极点，根本不像是自然碎裂，更像是以骨为纸，以髓为墨，用最狂暴的力道刻画着一个古老残缺、却又透着无上杀伐气息的……符印或者阵图的一部分？

林蝉的定骨镇魂印按在谢凛肋下的伤口，浑身剧烈颤抖，口鼻中鲜血涌得更加汹涌。他看到谢凛肩骨内部的裂痕时，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那几道裂痕深处，那些尚未完全凝固的骨髓和渗出的带星芒的血丝，正在急速地流淌、汇聚、重组！一个更加微缩、但繁复程度提升了十倍的北斗星影嵌套阵图，正在这片被撕裂后暴露的肩骨内部疯狂生成！那阵图的核心幽芒深黯，仿佛能吞噬目光，边缘流淌着猩红的怨咒细纹，如同活物般缓缓转动。新的阵图每一次细微的搏动，都让谢凛身体筛糠般抖动一下，生命力如同开闸的洪水在狂泻！

“裂……骨……藏……星……”林蝉看着那片不断“自我生长”的星图，嘶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那不是钉……它在以他的骨为基，以他的血肉魂灵为燃料……要在他骨中筑起一座完整的……星阵祭台！真正的燃骨炉心……根本不是七日后！是他骨中星阵完成的那一刻！”这是献祭自身以唤醒灭世熔炉最直接、最凶残的门户！螭龙鼎不过是外壳，真正的核心早已转移到谢凛体内！

就在众人心神被这恐怖内景震慑的刹那——

“咕噜……咕噜……”几声不祥的闷响突然从河滩浑浊的水洼淤泥里冒了出来。那片浸透了谢凛鲜血的泥泞中，泥水诡异地自行翻滚，几处塌陷下去的小坑里，浑浊的水流打着旋涡，接着，几只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人手骨爪，猛地从淤泥深处钻了出来！

那指骨纤细，一看便知属于年纪不大的孩童骸骨！骨爪并非僵死，反而极其灵活地挖掘着身下的泥浆，更多的泥水被翻开，露出更多枯干的细小人骨——腿骨、肋骨、头骨碎片……仿佛河滩下埋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万人坑！这些碎骨被无形力量牵引，迅速组合、拼搭，转眼间，几个扭曲变形的残缺人形骨架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黑洞洞的眼窝直勾勾地“望”向岸边的谢凛，下颌骨无声开合着，像是在诵念某种无声的献祭经咒。

更深处，在谢凛洒落的那几滩散发着微弱星芒的浓稠血泊边缘，淤泥自行隆起，迅速形成一圈圈复杂而古老邪异的血色图纹。这些图纹如同拥有生命般，开始自动从谢凛的伤口汲取溢散的点点星芒，每汲取一点，图纹的血光便浓烈一分，并加速向更远处蔓延！所过之处，河滩上的鹅卵石无声地化为齑粉，枯草瞬间焦黑成灰。一条条猩红的、由纯粹星力怨念凝聚的“血线”，正飞速在河滩湿泥上蜿蜒爬行，彼此勾连，眼看就要形成一个完整而邪异的巨大图腾！

“骨……骨在……画……山河……”芸娘的声音带着惊惧的颤抖，她看得分明，那些正在淤泥图纹中央重新拼凑的残缺骸骨，动作僵硬麻木，但每一次拼接的关节扭动，骨节间微弱的碰撞声，都似乎在牵引着地上蔓延的猩红血线纹路！它们在用自己的骨节，在地脉淤泥之上，不断修正、完善着那个足以燃尽山河的最终祭阵的某一部分基础构型！

林蝉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神魂剧震，目光猛地穿透那些扭曲的骨架和蔓延的血纹，死死盯向远处夜色中依旧燃烧的永州城轮廓。视线如同利刃切割开沉沉的黑暗，越过残破的城墙，直抵城中心那片巨大的皇陵区域深处。

“噗——！”

一声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从谢凛撕扯开的肩胛骨内部传出！那片在他肩骨深处自行演化构筑的微型星图核心，那点深不可测的幽芒骤然点亮，如同微型黑洞吞噬了周围的光线！他身体猛地剧烈抽紧，如同一张被拉到极限又瞬间崩断的弓弦！喉管深处发出的已不再是痛吼，而是濒死野兽绝望的咯咯气音！他肩骨内部那块正在生成的微型星图瞬间清晰了数十倍！核心幽芒急剧膨胀了一下，一丝比发丝纤细却更加妖异、更纯粹猩红的血线猛地从星图核心激射而出，目标直指他那颗剧烈搏动的心脏！这一下击穿，足以瞬间烧干他最后的人间精气，成为骨中祭阵启动的第一滴祭火！

与此同时——

轰！隆！隆！

整个河滩地面如活物般震颤起来！远方的永州城也传来沉闷的地动声响！皇陵方向，一道粗大污秽如脓血、内里夹杂着万千细小骸骨碎片的黑红混合光柱，毫无征兆地从地底深处冲天而起，如同一根巨大的探照灯柱，瞬间贯穿了昏沉的夜幕！光柱顶端，扭曲变形、破碎不堪的螭龙鼎虚影正被黑红光柱重新“浇筑”出来！鼎壁残存的玉珠璎珞碎片在光柱中旋转飞舞，每转一圈，虚影就凝实一分，鼎腹深处似乎有无数婴灵怨毒的眼睛在闪烁明灭！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光柱顶端的鼎口位置，一颗巨大如月盘、浑浊暗黄的眼瞳虚影正缓缓睁开！瞳孔深处倒映着……赫然正是河滩上正在自我献祭的谢凛身影！那颗眼瞳，死死锁定了骨中星阵初诞、生命即将燃烧殆尽的他！这便是螭龙熔炉重启的预兆！它将用谢凛的骨与魂，作为熔炉重燃的第一捧薪柴！

“吼——！”

林蝉双目瞬间赤红如血，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狂吼！他再也顾不得强行催动蝉骨秘印的反噬，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恐怖速度，双掌如燃烧的烙铁，带着所有残存的安魂定骨之力以及一股决然的同焚意志，狠狠拍向谢啸暴露着恐怖星阵创口的肩后！

然而，就在他的掌力即将触及那片翻卷血肉的瞬间——

“咔嚓嚓——！”

如同琉璃碎裂的巨响自身侧爆开！河滩坚硬的地面突然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漆黑罅隙！一股源自地底极深处的阴寒星力伴随着浓郁如实质的尸腐怨气，如同压抑万年的泉眼猛然冲破地壳，冲天喷发！这地裂来得太过突兀、太过精准！裂缝的边缘正好处于芸娘和阿蛮之间，更可怕的是，裂缝中喷发出的那股粘稠、冰冷、带着星屑寒光的灰白气浪，并非直冲天空，而是在喷涌至数丈高处后，如同被无形巨手强行扭转方向，形成一道扭曲的螺旋气流漩涡，如同精准定位的死亡巨蟒，瞬间就卷住了因为剧痛而意识模糊、身体正缓缓倒向林蝉方向的谢凛！

螺旋气流的每一个涡旋里都裹挟着地底带出的星岩碎砾！这些碎砾非金非石，质地古怪异常，边缘锋利如刀，高速旋转切割，且每一块碎砾内部，都似乎封存着一丝微弱的、与谢凛体内那骨中星阵同源同频的震荡星力！它们就像是嗅到血腥的蚂蟥，在卷中谢凛的刹那，数百块锋锐星岩碎砾便迫不及待地、深深地嵌进了他本就血肉模糊的左半身躯！瞬间将他几乎扎成半个刺猬！更多碎砾则带着可怕的旋转切割力，撞击在他左肩那暴露的星图创口！刺耳的摩擦、切割、骨碎声连成一片！星图的核心幽芒在无数同频碎砾的冲击下爆发出刺目的强光，那根刺向他心脉的猩红血线，在这狂暴异力冲撞下瞬间寸寸断裂！但也加速了星图整体的疯狂震荡、濒临失控！

“谢凛！” “大人！”

芸娘和阿蛮目眦尽裂，不顾一切地扑向那道裂开的深渊缝隙边缘，试图伸手抓住被星力乱流撕扯、急速坠向深渊的谢凛！那裂缝深不见底，散发出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地底星骸死气！

林蝉拍出的双掌因为谢凛的突然被卷走而落在空处，掌力轰在地面上发出沉闷巨响。他看到谢凛半个身子都被那种诡异星岩钉穿、被同频异力刺激得星阵几乎爆开，鲜血在空中拉出一道长长的血虹直坠地底，浑身汗毛倒竖！在芸娘和阿蛮扑向裂缝边缘的瞬间，他的动作没有半分停滞！只见他身影如鬼魅般一旋，腰间的剖验刀不知何时已被拔出！刀光一闪！

嗤！

刀锋精准而残忍地划过地裂旁边一具正在淤泥上蠕动组合的残缺骸骨！那根作为脊椎支撑的灰白色长腿骨被瞬间斩断！

林蝉甚至来不及多看那被他截取的死人骨头一眼，左手成爪闪电般抓出，死死扣住了那截沾染着湿冷淤泥和怨气的腿骨！在身体因前冲惯性抵达裂缝边缘的最后一刹，他右臂猛地发力，将那截死人的腿骨，朝着深不见底、喷吐着死亡寒星之气的罅隙深处，朝着那如流星般坠落的谢凛身影，用尽全力，狠狠投掷下去！

“抓住它——！引……星……入……骨！！！” 林蝉嘶吼的声音在深渊气流的尖啸中几不可闻。

那截冰冷的死人骨头，带着林蝉全部的期待和决绝，如离弦之箭，刺破喷涌的星骸死气，直追谢凛而去！骨节断茬处，沾染的星岩粉末和谢凛飘散的星图血气，竟然在急速下坠的虚空乱流中，引发出微弱却奇异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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