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属于谢凛的躯壳,此刻更像一具被某种冰冷意志强行驱动的、布满裂纹的陶俑。覆盖全身的焦黑硬壳和凝固血痂在每一次动作中都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它深陷的眼窝窟窿如同两口枯井,没有任何属于谢凛的波澜,只有一种源自亘古冰原的、纯粹的漠然。这漠然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刺穿弥漫的烟尘和血腥气,死死钉在阿蛮脚边瘫软如泥的林蝉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命令,没有威胁,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自然法则般的“存在”。它在无声地宣告:带上他。
阿蛮浑身僵硬,如同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到脚。断腿处钻心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在这股意志的凝视下,仿佛被冻结成了麻木的冰碴。他握着那半截矿镐尖的右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掌心被粗糙的断口边缘硌得生疼,却丝毫无法驱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反抗?那念头刚升起,就被那眼窝深处纯粹的、超越生死的漠然碾得粉碎。那是一种位阶上的绝对碾压,如同蝼蚁面对崩塌的山岳。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被踩住喉咙的呜咽。巨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剥夺了选择权的屈辱和无力。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紧握矿镐尖的手指。那半截锈蚀的金属当啷一声掉落在碎石上,滚了几圈,沾满了尘土和血污,如同他此刻被践踏的尊严。
尸体似乎接收到了他无声的妥协。那空洞的眼窝缓缓移开,重新聚焦在悬吊在它臂弯下的芸娘身上。芸娘的身体随着尸体的动作轻微晃动,左肋下那个被粗暴撕开的伤口边缘,又有几滴淡金色的血液渗出,沿着她失去血色的皮肤滑落,滴在下方布满碎石和污血的地面上,晕开一小圈微弱的光晕,随即被黑暗吞噬。
尸体不再停留。它拖着那条依旧扭曲断裂、仅靠丑陋痂壳勉强封住断口不再喷血的左腿,迈开了步伐。这一次,它的目标明确——林蝉。
咔嚓…咔嚓…
覆盖着焦黑硬壳的脚掌(如果还能称之为脚掌的话)踩在尖锐的碎石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摩擦和碎裂声。它走到林蝉身边,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丝毫犹豫。那只沾满了芸娘淡金血液和伤口组织液的、同样覆盖着硬壳的右手,如同捕捉猎物的鹰爪,猛地向下探去!
目标,正是林蝉那被暗金色熔融物覆盖、焦黑一片的断腕!
“呃……”林蝉在昏迷中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蚊蚋般的呻吟。断腕处被触碰的剧痛似乎穿透了深沉的昏迷,让他残破的身体本能地抽搐了一下。
阿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但理智和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意志死死地钉住了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布满血污和硬壳的手,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地攥住了林蝉的断腕!
嗤啦!
一股细微的青烟从断腕焦黑的边缘升起!那是暗金色熔融物与尸体手上残留的某种力量接触时产生的反应!林蝉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电击的鱼,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随即又软了下去,彻底失去了声息。
尸体毫不在意。它攥着林蝉的断腕,如同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猛地向上一提!
林蝉瘫软的身体被这股蛮力硬生生从碎石堆里拖了起来。他的头颅无力地后仰,露出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脖颈,双腿如同两根腐朽的木棍,拖在地上。断腕处被粗暴拉扯,焦黑的痂壳崩裂,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少许暗金色的粘稠液体,如同缓慢流淌的岩浆,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在地上拉出一条断续的、粘稠的暗红轨迹。
尸体一手攥着林蝉的断腕,另一条相对完好的手臂则如同铁箍般,死死夹着悬吊的芸娘。芸娘的头颅随着拖拽无力地晃动,长发散乱地遮住了她灰败的脸。左肋下的伤口在颠簸中再次撕裂,淡金色的血液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滴落在尸体的手臂和下方的地面上。
一具行走的尸骸,拖曳着两个气息奄奄、如同破布娃娃般的同伴,在崩塌矿洞的死亡边缘,踏上了归途。
阿蛮看着这一幕,巨大的屈辱感和撕心裂肺的痛苦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牙龈渗出血丝。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拖着那条血肉模糊、如同破烂拖把般拖在身后的断腿,用那条完好的右腿和仅存的右臂,支撑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步,踉跄着,跟在那具散发着死亡与不祥气息的尸骸之后。
每一步挪动,断腿处传来的剧痛都如同钢刀刮骨。碎裂的骨茬在血肉中摩擦,每一次摩擦都带来一阵新的、令人窒息的眩晕。粘稠的血液顺着破烂的裤管不断流淌,在他身后留下一条蜿蜒的、触目惊心的血路。他必须集中全部的精神,才能勉强维持平衡,不至于一头栽倒。每一次身体摇晃,视线模糊,他都会死死咬住舌尖,用更尖锐的痛楚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前方的尸体行走得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极其缓慢。它拖着两条断腿(一条是它自己的,一条是林蝉的),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嘎吱声和血肉被拉扯的细微撕裂声。但它步伐异常稳定,目标明确,仿佛这崎岖黑暗、危机四伏的矿洞对它而言只是一条早已设定好的归家之路。
矿洞深处幽暗无光,只有远处崩塌的余波偶尔传来沉闷的震动,震落一些细小的碎石和尘土。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血腥味、硫磺味、尸体的焦臭味、还有某种更深邃的矿石腐朽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让意志薄弱者发疯的毒瘴。
阿蛮的意识在剧痛、失血和这绝望的环境下,如同风中残烛,忽明忽灭。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粘稠的、冰冷的沥青沼泽中跋涉,每一次抬腿都耗尽全身力气。视线越来越模糊,前方的尸体和它拖曳的两个同伴,在黑暗中只剩下三个模糊晃动的轮廓。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轰鸣、以及那具尸体拖曳同伴和自身断腿发出的、永无止境的沙沙声和咔嚓声。
这声音如同魔咒,不断侵蚀着他残存的意志。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或许已是永恒。前方的尸体突然停了下来。
毫无征兆。
它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深陷的眼窝窟窿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岔道深处更浓郁的黑暗。它拖着芸娘和林蝉的手臂也停止了晃动,三个人如同三尊被遗弃在黑暗中的破烂雕塑。
阿蛮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撞上去。他猛地刹住脚步,断腿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他勉强稳住身形,剧烈地喘息着,肺部如同被砂纸摩擦,火辣辣地疼。他顺着尸体“目光”的方向望去。
前方岔道的尽头,似乎是一个相对开阔些的天然岩洞。洞壁不再是人工开凿的痕迹,而是嶙峋怪异的天然岩石。在岩洞中央的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块东西。
那东西只有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暗金色。它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天然纹路,纹路深处流淌着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暗红色光芒。正是之前指引他们找到岔道的那块螭符碎片!
此刻,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内敛的气息。那微弱的光芒,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指路的灯塔。
尸体的目光似乎被这块碎片牢牢吸引。它深陷的眼窝窟窿里,那纯粹的漠然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不是情绪,更像是一种……确认?或者说是某种程序的触发?
它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那颗覆盖着焦黑硬壳的头颅,如同生锈的机械轴承般转动,目光依次扫过臂弯下悬吊的芸娘和手中攥着的林蝉。
然后,它做出了一个让阿蛮几乎窒息的动作!
它那只攥着林蝉断腕的、布满血污硬壳的手,猛地抬了起来!不是松开,而是将林蝉那条如同枯枝般的手臂,连同那焦黑断裂的手腕,狠狠地朝着地上那块暗金色的螭符碎片——按了下去!
“不——!”阿蛮的嘶吼卡在喉咙里,只发出一声破碎的嗬嗬声!他目眦尽裂,完好的右腿下意识就要向前冲去阻止!但断腿的剧痛和失血的虚弱让他动作慢了不止一拍!
噗嗤!
一声沉闷的、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湿泥上的声音响起!
林蝉那只被暗金色熔融物覆盖的断腕,被尸体用蛮力狠狠地按在了那块螭符碎片之上!断腕处焦黑的痂壳瞬间崩裂!暗红色的血液、淡金色的粘稠液体、以及那螭符碎片本身流淌的暗红纹路光芒,三者如同被强行搅拌的颜料,瞬间混合、交融、迸发出刺目的光芒!
嗤嗤嗤——!
剧烈的反应瞬间爆发!断腕与碎片接触的地方,如同被泼上了强酸,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碳化!一股混合着皮肉焦糊、金属锈蚀和某种更深邃腐朽气息的浓烈白烟猛地升腾而起!林蝉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向上弓起,僵直在半空,喉咙里发出一种非人的、如同濒死野兽被扼住喉咙的咯咯声!随即又如同被抽掉骨头的蛇,彻底瘫软下去,再无半点声息!他断腕处的皮肉骨骼在强光和浓烟中飞速消融、瓦解!那暗金色的熔融物如同活物般蠕动、沸腾,疯狂地向着螭符碎片内部钻去!
螭符碎片剧烈地震颤起来!表面的暗红纹路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光芒瞬间暴涨百倍!那光芒不再是内敛的幽暗,而是变成了刺眼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猩红!整个岩洞被这突如其来的血光照得一片通明!洞壁上嶙峋的怪石投下狰狞扭曲的影子,如同地狱中群魔乱舞!
光芒爆发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狂暴星力、冰冷怨毒和某种古老契约气息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阿蛮的胸口!
“噗——!”
阿蛮如遭雷击!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揉碎!一大口滚烫的、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如同喷泉般狂喷而出!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向后狠狠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后方冰冷的岩壁上!
剧痛和冲击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眼前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在意识彻底沉沦前的最后一瞬,他模糊的视野里,只看到那具谢凛的尸骸,在猩红光芒的映照下,如同从血池中爬出的魔神,依旧死死地攥着林蝉那正在消融的手臂,将其断腕死死按在光芒万丈的螭符碎片之上!而芸娘悬吊的身体,在猩红光芒的冲刷下,如同风化的石像,左肋下那淡金色的血液流淌似乎……凝固了?
仵作小医仙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