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短暂的温暖并未持续太久。林默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宁静。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对着姜可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公司电话,估计又有急事。我得走了,你趁热喝,喝完早点休息,别熬太晚。”他有些不放心地叮嘱。
姜可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林默应了一声,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东西——关切、担忧、不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转身推开玻璃门,重新投入外面那片被雨水统治的冰冷世界。自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也带走了那最后一点鲜活的暖意。
便利店里再次只剩下姜可一个人。冰柜的嗡鸣似乎变得更大声了,重新占据了听觉的主导。她捧着那杯豆浆,杯壁的温度在迅速流失。她低头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乳白色液体,刚才那点暖意,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只激起片刻涟漪,便迅速被无边的冰冷和寂静吞没。巨大的落差感像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上来,重新包裹住她。
她慢慢喝完已经变温的豆浆,甜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却再也无法抵达心底。将空纸杯扔进垃圾桶,塑料桶发出空洞的回响。她站起身,机械地整理了一下收银台面,视线扫过刚才那个男人放下的零钱盒。那枚边缘带着暗红锈迹的五毛硬币,正静静地躺在几枚更干净的硬币中间,像一个不和谐的污点,一个不祥的预兆。
她移开目光,望向玻璃门外。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霓虹灯的光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染开一片片模糊的光斑,被疾驰而过的车灯不断切割、搅乱。城市的夜晚,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不断渗出液体的伤口。
下班的时刻终于到了。交接给来接早班的同事,一个同样没什么表情的年轻女孩,两人之间只有几句简单的、程式化的对话。姜可脱下那件沉甸甸、带着湿气的蓝色制服,换上自己同样单薄的外套。推开便利店沉重的玻璃门,一股裹挟着雨水的、更加刺骨的冷风立刻迎面扑来,让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将外套裹得更紧。
雨丝冰凉,密密麻麻地落在她的头发、脸颊、脖颈上。她低着头,快步走进雨幕。街灯昏黄的光线被雨水切割得支离破碎,勉强照亮脚下湿滑、反光的人行道。积水在低洼处形成小小的水潭,倒映着扭曲的灯光和模糊的街景。她小心地避开那些水坑,脚步匆匆,只想快点回到那个虽然同样冰冷,但至少能暂时隔绝风雨的栖身之所。
她住的地方离便利店不算太远,但在这深夜的冷雨里,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漫长。穿过一条狭窄、堆满杂物的后巷,空气里弥漫着垃圾腐败的酸馊味和潮湿砖墙散发出的浓重霉味。巷子尽头是一栋灰扑扑的老式居民楼,墙体斑驳,爬满了深色的水渍,像老人皮肤上丑陋的老年斑。楼道口那盏声控灯早就坏了,无论怎么跺脚,都顽固地拒绝亮起。
姜可摸出钥匙,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单元门。一股混合着潮湿尘土、陈旧木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淡淡的铁锈味扑面而来。楼道里漆黑一片,只有远处某个房间门缝下透出一点微弱的光线,勾勒出楼梯扶手上厚厚的灰尘轮廓。她早已习惯这黑暗,熟门熟路地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楼道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二楼,最里面那扇门。门上的绿漆剥落了大半,露出下面深色的木头。她用钥匙打开门锁,推开沉重的木门。
一股更浓郁的、带着湿意的霉味瞬间将她包裹。房间很小,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头。一张靠墙的单人床,一个简易的布衣柜,一张堆满杂物的旧书桌,几乎就是全部家当。唯一的一扇小窗对着隔壁楼光秃秃的墙壁,常年不见阳光,即使在白天也显得异常昏暗。此刻,房间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窗外远处霓虹灯的光线,勉强透过模糊的玻璃,在墙上投下一些扭曲变幻的光影。
姜可反手关上门,隔绝了楼道里那点微弱的光源和若有似无的噪音。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种更纯粹、更粘稠的黑暗和寂静之中。她没有立刻开灯,而是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只有她自己粗重而疲惫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外面世界的喧嚣、便利店的惨白灯光、林默带来的短暂温暖……所有的一切都被这扇薄薄的门板隔绝在外。只剩下无边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她的肩头,渗入她的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湿冷感,仿佛肺里也充满了这房间里浑浊的空气。
黑暗中,她摸索着墙壁,找到了开关。“啪嗒”一声轻响。
昏黄的白炽灯光瞬间充满了狭小的空间,光线并不明亮,反而让房间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模糊、油腻的质感。灯光照亮了墙角大片大片的、深褐色的霉斑,如同蔓延的地图;照亮了那张简陋的单人床上洗得发白的蓝格子床单;也照亮了书桌上那面边缘带着锈迹的、小小的方形梳妆镜。
姜可脱下湿冷的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她走到书桌前,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面镜子。镜面有些模糊,映出她疲惫不堪的脸庞。肤色是长期缺乏光照和休息的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嘴唇没什么血色。长期熬夜和营养不良让她的脸颊微微凹陷,头发有些枯黄,随意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被雨水打湿,黏在额角和颈侧。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空洞,像蒙着一层薄雾。
她移开视线,准备去拿毛巾擦擦湿漉漉的头发。
就在这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镜面上的一丝异常。
她缓缓地、有些僵硬地重新将目光投向那面小小的梳妆镜。
镜面靠近右上角的地方,在那层薄薄的灰尘和水汽凝结的模糊之下,赫然出现了几道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纹路!
那纹路蜿蜒曲折,像某种菌丝,又像干涸凝结的血丝,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在冰冷的玻璃表面静静蔓延开来。它们并非附着在灰尘上,而是仿佛从镜子本身……从玻璃的深处……渗透出来。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那些暗红色的纹路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金属般的冷硬光泽。
姜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了。她屏住呼吸,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瞳孔微微收缩。她慢慢凑近镜子,几乎将脸贴了上去。冰冷的玻璃触感传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不是错觉。
那暗红色的纹路清晰无比,边缘锐利,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锈蚀感。像是某种冰冷的金属在潮湿中缓慢氧化、腐烂,然后那腐败的痕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爬上了镜面。
她下意识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想要去触碰那些诡异的纹路。
指尖距离冰冷的镜面只有几毫米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铁腥味的冰冷气息,毫无征兆地钻入她的鼻腔!
那味道……像极了废弃工厂角落堆积的烂铁,像极了被遗忘在潮湿角落的旧工具渗出的锈水,带着一种陈腐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这味道如此突兀,如此浓烈,瞬间冲散了房间里原本的霉味,霸道地占据了她的感官。
姜可的手指僵在半空,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让她头皮发麻。
她猛地缩回手,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
她死死地盯着镜子上那几道暗红色的锈痕,又猛地扭头看向房间里其他地方。墙壁、天花板、书桌……昏黄的灯光下,一切似乎都还是老样子,只有墙角那片深褐色的霉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但那铁锈味……那冰冷的、带着铁腥的腐朽气息……如此真实,如此浓烈,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她用力吸了几口气,试图说服自己是淋雨后的错觉,是疲惫导致的感官混乱。但那气味顽固地存在着,冰冷地提醒着她镜面上那无法忽视的异变。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在耳边轰鸣。窗外的雨声似乎也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间狭小、潮湿、散发着霉味和铁锈味的斗室,以及镜面上那几道如同伤口般缓缓渗血的暗红锈痕。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源自未知的恐惧,如同从深渊底部升起的浓雾,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攫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便利店里那罐边缘生锈的咖啡豆罐头,那枚带着红痕的硬币……此刻都如同不祥的预兆,在她混乱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目光死死锁住镜中那片暗红,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封的石头。昏黄的白炽灯光无声地洒落,将她惊惶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淡,扭曲地映在斑驳的墙壁上。
窗外的城市霓虹,依旧在冰冷的雨幕中无声地闪烁、流淌,变幻着浑浊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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