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梦初醒

“嗬——！”

姜可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如同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胸膛剧烈起伏，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不再是那无边灰雾和巨大的锈蚀铁门，而是出租屋低矮、斑驳的天花板。昏黄的白炽灯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躺在自己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带着潮气的被子。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盖过了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声。冷汗浸透了她的额发和后背的单薄睡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是梦。

一个清晰得可怕的噩梦。

她大口喘息着，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但梦中的景象——那无边的灰雾，那巨大冰冷的锈蚀铁门，那门板上狰狞的划痕，那穿透门板的贪婪视线，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铁锈味，还有那如同刮在灵魂深处的、缓慢而执拗的刮擦声……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烙印，清晰地刻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尤其是那冰冷的、带着非人饥饿感的“视线”，仿佛还停留在她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的恶寒。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大，牵扯得老旧床架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目光下意识地、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悸，投向书桌的方向。

那面小方镜，依旧静静地立在桌面上。

昏黄的灯光下，镜面靠近右上角的那几道暗红色的、蜿蜒的锈痕，清晰可见！

姜可的呼吸瞬间又急促起来。梦中的铁锈味仿佛还残留在鼻腔里，与现实中房间里那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霉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更加诡异的氛围。她死死地盯着那几道锈痕，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再次攥紧。这镜子……这锈痕……和那个梦……它们之间，难道有什么联系？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来，让她打了个哆嗦，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她一步步走向书桌，脚步有些虚浮。

越靠近，那镜面上的锈痕就越发清晰。它们像是某种活物在玻璃内部缓慢生长、蔓延留下的痕迹，边缘锐利，带着金属特有的冷硬质感。姜可停在书桌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地、轻轻地触碰向镜面上那最粗的一道暗红锈痕。

冰冷的触感。

指尖碰到的是光滑、冰凉的玻璃表面。那些锈痕，并没有凸起，它们似乎真的……存在于玻璃的内部？或者，是更深的地方？

就在她的指尖接触到镜面的一刹那——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冰冷气流，毫无征兆地从镜面深处，透过那层薄薄的玻璃，幽幽地拂过她的指尖！

那气流带着一种熟悉到令人心悸的、淡淡的铁锈腥气！

姜可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缩回手！整个人触电般地向后弹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她倒吸一口冷气，瞳孔因为极度的惊骇而急剧收缩！

不是错觉！

那触感！那气味！和梦中门缝里涌出的、浓稠如血的铁锈腥气一模一样！只是微弱了无数倍，但那种冰冷、腐朽、令人作呕的本质，如出一辙！

她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面镜子，仿佛那不再是一件普通的物品，而是一个通往噩梦深渊的窗口！镜面上那几道暗红色的锈痕，在昏黄的灯光下，此刻显得无比诡异，无比邪恶。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潮湿的宁静。姜可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冲刷的微弱声响，还有牙齿因为恐惧而轻微打颤的咯咯声。

刚才拂过指尖的那缕冰冷气流，带着梦魇中铁锈味的气息，彻底击碎了她试图用“疲惫”、“幻觉”来安慰自己的最后一丝侥幸。

这东西……这镜子上的锈痕……是活的？或者……是某种……通道？

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那梦中巨大的锈蚀铁门……会不会就藏在这面镜子的……后面？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浑身发冷。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她头皮阵阵发麻。她不敢再看那面镜子，猛地扭开头，视线慌乱地在狭小的房间里扫视，仿佛在寻找某种可以依靠的、真实的东西。

目光落在墙角那片巨大的、深褐色的霉斑上。那霉斑的形状，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蔓延，像一张无声狞笑的鬼脸。空气里那股淡淡的霉味，此刻似乎也变得更加浓重，混合着残留的铁锈腥气，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她需要空气。新鲜的、冰冷的空气。哪怕外面还在下雨。

姜可几乎是踉跄着冲到窗边。那扇小小的、对着隔壁光秃墙壁的窗户，玻璃上凝结着一层厚厚的、油腻的水汽，模糊不清。她用力推开那扇老旧、有些变形的木框窗户。

“嘎吱——”

木窗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一股湿冷的、带着雨后泥土和城市尘埃气息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吹散了房间里一部分浑浊的空气，也吹得姜可一个激灵。她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稍稍驱散了那萦绕不散的铁锈腥气和梦魇带来的窒息感。

窗外，城市的灯火在雨后的湿气中晕染开来，形成一片片模糊的、浑浊的光团。街道空旷，地面湿漉漉地反射着灯光。远处高楼的霓虹招牌依旧在不知疲倦地闪烁变幻，红绿蓝的光晕在湿润的空气中流淌，显得遥远而虚幻。

姜可趴在冰冷的窗台上，将上半身探出去一些，让冷风更直接地吹拂在脸上，吹乱她汗湿的额发。冰冷的感觉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是压力太大了吗？是长期熬夜、营养不良导致的神经衰弱？还是……那个潮湿发霉、带着铁锈味的房间，真的在侵蚀她的理智？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额头抵在冰冷潮湿的窗框上。林默的笑容，那杯捂在怀里送来的、带着体温的热豆浆，那份笨拙却真实的温暖，此刻在脑海中无比清晰地浮现。那是她灰暗生活里唯一的锚点，唯一的真实。

“不能这样……”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林默……会担心……”

想到林默看到她此刻失魂落魄、惊恐不安的样子，想到他可能会流露出的担忧和询问，姜可的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抗拒。她习惯了独自承受，习惯了在生活的泥沼里沉默地挣扎。她不想让林默卷入她这莫名的、肮脏的恐惧里。他的世界应该是简单、温暖的，不应该被这些阴冷的锈迹和噩梦污染。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似乎给了她一点力量。她强迫自己站直身体，离开窗边。她不能疯。她必须撑住。

关窗，转身。目光不可避免地再次扫过书桌，扫过那面小小的方镜。昏黄的灯光下，那几道暗红色的锈痕，像几道永不愈合的伤口，依旧清晰地盘踞在镜面深处。但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它。

她走到床边，没有躺下，而是坐在床沿。身体依旧冰冷，被冷汗浸湿的睡衣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她需要做点什么。需要回到现实，回到那虽然艰难、但至少可以理解的日常中去。

她摸出枕头下那部屏幕碎了一角的旧手机。屏幕亮起，惨白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四十七分。离天亮还早。

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她点开一个租房APP，屏幕上立刻跳出密密麻麻的房源信息。老旧小区、合租、廉价公寓……她滑动着，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模糊的图片和低廉的价格。她需要离开这里。必须离开这个散发着霉味和铁锈味的房间。越快越好。

哪怕下一个地方同样糟糕，至少……没有这面镜子。没有那诡异的锈痕。没有那梦中涌出的、令人作呕的铁腥气。

她机械地浏览着，输入筛选条件：独卫，最好朝南，价格低于……她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顿了一下，输入了一个极其苛刻的数字。屏幕上符合条件的房源瞬间变得寥寥无几，图片也更加模糊不清。她点开其中一个，图片加载缓慢，显示的是一间更加狭窄、墙壁同样斑驳的小房间，唯一的窗户被防盗网封死，像一个牢笼。

姜可看着那张图片，眼神空洞。一种巨大的疲惫感再次席卷而来，比之前的恐惧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她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仿佛无论逃到哪里，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阴影都会如影随形。这城市巨大而冰冷，而她所能触及的角落，似乎都散发着同样的腐朽气息。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疲惫不堪的脸，在昏暗的房间里投下一个孤寂而渺小的影子。窗外的城市沉睡着，在雨后湿冷的空气里，霓虹的光晕无声地流淌、变幻，像这巨大伤口渗出的、浑浊的脓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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