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逃跑

辞职。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虽然这意味着失去唯一的经济来源，意味着她将陷入更深的困境，但比起留在这里当一个定时炸弹般的污染源，这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她扶着墙壁，站直身体。冰冷的砖石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让她打了个寒噤。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身体的颤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皱巴巴的制服，推开了那扇通往便利店后厅的门。

小张正站在后厅通往卖场的门口，一脸担忧和不知所措。看到姜可进来，她立刻迎上来：“姜姐！你……你到底怎么了？刚才吓死我了！”

姜可避开她伸过来的手，低着头，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小张，对不起，刚才失态了。我……身体很不舒服，可能是急性肠胃炎。我想……我想请个假，剩下的班……”她顿了顿，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你帮我顶一下，行吗？工资……算你的。”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体面的离开方式。

“啊？请假？现在？”小张愣了一下，随即立刻点头，“行行行！没问题！姜姐你脸色真的很差，快回去休息吧！要不要我帮你叫车？或者……”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你刚才喊‘别过来’……是不是我……”

“没有！”姜可猛地打断她，语气有些生硬，随即又放缓，“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有点不舒服，头晕，怕撞到你。别多想。”她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谢谢你，小张。今天……麻烦你了。” 她不敢再看小张关切的眼睛，生怕自己会崩溃。

“哦……那好吧。那你快回去，好好休息，多喝热水！”小张虽然依旧满脸疑惑和担忧，但看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

姜可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更衣室，飞快地脱下那件深蓝色的制服，仿佛脱掉一层沾染了瘟疫的皮。换上自己的旧外套，背上帆布包，她低着头，像一道沉默的阴影，快步穿过便利店前厅，在顾客和小张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推开沉重的玻璃门，重新投入外面湿冷的世界。

下午的天光比清晨亮了一些，但依旧被厚重的云层过滤得苍白无力。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阳光偶尔穿透云隙，投下短暂的光斑，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姜可走在人群中，却感觉自己像一个行走的幽灵，与周围鲜活的世界隔着一层冰冷、生锈的毛玻璃。每一次与路人擦肩而过，她都下意识地收紧身体，屏住呼吸，仿佛自己身上散发出的不是汗味，而是致命的铁锈孢子。

她不敢回家。那个散发着霉味和铁锈噩梦的出租屋，此刻更像是一个等待吞噬她的魔窟。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沉重而拖沓。城市的喧嚣在她耳边模糊成一片嘈杂的白噪音。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便利店里那包饼干上狰狞的暗褐色锈斑，还有小张那惊愕受伤的眼神。

走到一个街心小公园，她终于支撑不住，在一条冰冷的、同样带着铁锈气息的金属长椅上坐了下来。冰冷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将脸埋进双手里，肩膀无声地耸动。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防线。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她不想接。但震动固执地持续着。

她缓缓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屏幕。依旧是林默。

她盯着那个名字，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许久。最终，那点对温暖的、对唯一的真实锚点的渴望，压倒了恐惧和愧疚。她划开了接听键。

“小可？”林默的声音立刻传来，带着无法掩饰的焦急和疲惫，“你电话一直不接！信息也不回！你到底在哪？发生什么事了？便利店那边小张给我打电话了，说你脸色极差，突然请假走了！你到底怎么了？”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姜可紧绷的神经上。

他的声音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穿透了包裹着她的冰冷绝望。姜可的喉咙瞬间哽住，鼻尖酸涩得厉害。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破碎的抽泣。

电话那头的林默瞬间沉默了。几秒钟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恐慌的温柔：“小可……别哭。告诉我，你在哪？我马上过来！求你了，告诉我位置！”

他的“求你了”三个字，像一把钝刀，狠狠扎在姜可的心上。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我……我在……”她报出了街心公园的名字，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旁边的……长椅上。”

“等我！别动！我马上到！”林默的声音斩钉截铁，电话随即被挂断。

姜可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像握着一块滚烫的炭火，也像握着一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蜷缩在冰冷的长椅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无声地浸湿了粗糙的布料。冰冷的绝望中，混杂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对温暖的渴求。她像一只在暴风雨中折断了翅膀的鸟，终于等到了那个愿意为她遮风挡雨的人。尽管她深知，这场风雨，带着致命的铁锈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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