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污染的确认

小张递过来的那杯热糖水，在姜可眼中不再是慰藉，而是一杯滚烫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毒药。塑料杯壁在她颤抖的指尖下显得异常脆弱，杯口蒸腾的热气带着甜腻的味道，却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快喝点，暖暖身子，补充点糖分就好了！”小张关切地看着她，眼神清澈，毫无防备。

姜可的喉咙像被铁锈死死堵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她只能死死盯着那杯水，仿佛里面游动着肉眼看不见的锈蚀之虫。她不敢接，更不敢让小张的手再靠近自己分毫。她猛地低下头，避开小张的目光，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不……不用了，小张，谢谢。我……我去后面仓库坐会儿，透透气就好。”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从高脚凳上滑下来，脚步踉跄地冲向便利店后方的员工休息区和狭窄的仓库。推开那扇沉重的、隔绝了前厅光鲜与喧嚣的铁门，一股混杂着纸箱、灰尘和隐约食物变质的沉闷气味扑面而来。仓库里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扇蒙尘的小窗透进些微天光，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砰！”她反手关上仓库门，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铁门板，身体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坚硬的水泥地透过薄薄的制服裤子传来刺骨的寒意，她却感觉不到。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像两条交缠的毒蛇，死死勒住了她的脖颈和心脏。

她蜷缩在角落里，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牙齿因为寒冷和无法抑制的惊悸而咯咯作响。那个男孩校服裤子上可能沾染的锈痕，小张递来的那杯水，还有收银台、货架、冰柜门……所有她触碰过的地方，此刻都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疯狂闪现，扭曲放大，变成一片片蔓延的、暗红色的腐烂污迹！她仿佛看到无形的、冰冷的锈蚀孢子，正以她为中心，悄无声息地扩散，污染着每一个接触点，然后如同瘟疫般传染给下一个人……

“我是污染源……”这个念头带着铁锈的腥气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淬毒的尖刺，反复扎进她的意识深处，“我是个怪物……”

仓库的昏暗和寂静放大了这种自我厌弃的恐怖感。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身体因为无声的啜泣而剧烈颤抖。肩膀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却无法宣泄出内心万分之一的恐惧和绝望。那杯捂在怀里送来的热豆浆带来的微弱暖意，早已被这冰冷的现实彻底冻结、粉碎。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隐约传来小张和顾客的交谈声、收银机运作的滴答声，这些日常的声响此刻听在姜可耳中，却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遥远而模糊。她感觉自己的神经像一根绷到极限、随时会断裂的弦，每一次细微的声响都让它剧烈震颤。

她不能一直躲在这里。她需要确认。需要知道这恐怖的污染，究竟蔓延到了什么程度？那个男孩……他怎么样了？还有小张……

这个念头带着自虐般的痛苦，却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她必须知道后果。她扶着冰冷的铁门，挣扎着站起来，双腿因为久坐和恐惧而麻木僵硬。她深吸了几口仓库里浑浊的空气，努力平复着脸上的泪痕和眼中的惊惶，然后，像奔赴刑场一样，缓缓推开了仓库门。

重新回到明亮嘈杂的前厅，光线刺得她眼睛生疼。小张正在收银台前给一位客人结账，看到她出来，立刻投来担忧的目光。姜可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摇了摇头示意没事，然后低着头，快步走到最靠里的货架旁，假装整理那些已经被码放得很整齐的饮料。

她的目光却如同探照灯，锐利而隐蔽地扫视着整个便利店。心跳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冰冷的恐惧。

收银台冰冷的金属边缘，靠近她刚才站立的位置，似乎……覆盖着一层比平时更明显的、灰蒙蒙的氧化层？她不敢确定。

那个男孩站过的地方，地板光洁如新，看不出任何异样。

小张正在使用的扫码枪，金属外壳依旧光亮……

似乎……一切正常？

姜可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瞬，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慌攫住——也许只是时间未到？也许那锈蚀像潜伏的病毒，需要时间发作？

就在这时，店门被推开，几个穿着附近中学蓝白校服的学生嬉笑着走了进来，直奔冷饮柜。姜可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目光如同雷达般锁定其中一个身影——正是中午那个买了红色功能饮料的男孩！

男孩看起来毫无异样，和同伴说笑着，从冰柜里拿出一瓶冰水，走向收银台。姜可的目光死死追随着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她的视线如同探针，急切地扫描着他全身——他的手！他的裤子！他刚刚拿过冰水的手指！

没有！

男孩的手干净，指甲修剪整齐。他深蓝色的校服裤子侧面，中午他可能蹭过饮料罐的位置，布料平整，没有任何异常的污渍或变色！他神态自若，和同伴打闹着，完全看不出任何不适。

姜可愣住了。一股巨大的困惑瞬间冲淡了恐惧。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看错了？那罐子上的锈斑只是光线造成的错觉？还是……这污染只针对特定的物品？或者，只在她“近距离”、“长时间”接触后才生效？

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让她几乎要喘上气来。也许……也许情况没有她想的那么糟？也许她并非无差别散播恐怖的瘟疫？

然而，这微弱的希望之光，在她转身准备回到收银台区域时，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掐灭，碾得粉碎！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旁边一排摆放零食的金属货架——那是她早上整理时重点擦拭过的区域。

就在货架第三层，靠近边缘的位置，一包独立包装的、印着卡通小熊图案的巧克力夹心饼干，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包装袋是亮黄色的塑料材质。然而，就在那明亮的黄色之上，靠近锯齿状撕口边缘的地方，一个极其刺眼的、指甲盖大小的暗褐色斑块，正狰狞地趴在那里！

那斑块的颜色、质感……姜可太熟悉了！

暗红、深褐，带着金属腐朽特有的色泽和……死气！它边缘不规则，像是被强酸腐蚀过，又像是某种霉菌在塑料包装上疯狂滋生的结果。更让姜可头皮发麻的是，那暗褐斑块周围的塑料包装，正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微微发皱和变脆的迹象！

这包饼干，她早上整理货架时，绝对触碰过！她记得当时还特意把它摆放整齐！

不是错觉！不是幻觉！

污染真实存在！它正在发生！就在她触碰过的东西上，以一种缓慢却无法逆转的方式，加速着腐朽！

那刺眼的暗褐色锈斑，像一个无声的嘲笑，一个冰冷的判决，狠狠烙印在姜可的视网膜上，也烙印在她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心上。刚刚因为看到男孩无恙而稍稍松弛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到极限，甚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耳鸣声尖锐地响起。她猛地扶住旁边的货架，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却让她如同被毒蛇咬到一样，触电般缩回手！

“姜姐？你……你真的没事吗？”小张充满担忧的声音从收银台方向传来。她似乎注意到了姜可的异样，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了过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像踩在姜可紧绷的神经上。她看着小张关切的脸庞，看着她干净的手即将伸过来扶自己……

“别过来！”一声尖锐的、带着破音的嘶喊，猛地从姜可喉咙里冲了出来！那声音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惊惧和绝望，在安静的便利店里显得异常突兀和刺耳！

小张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猛地停住脚步，手僵在半空，脸上写满了错愕和惊吓：“姜……姜姐？”

店里的其他几个顾客也被惊动，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姜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巨大的恐慌和羞耻感瞬间淹没了她。她无法解释，无法面对小张惊愕受伤的眼神，更无法面对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暴露在聚光灯下的、浑身流脓的怪物！

“我……我没事！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地丢下一句，猛地低下头，像一只受惊的、慌不择路的困兽，撞开旁边挡路的货架（金属货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跌跌撞撞地冲向便利店的后门——那里通往堆放垃圾的小巷。

她一把推开沉重的后门，刺鼻的垃圾腐臭味混合着雨后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她顾不上这些，一头扎进那条狭窄、肮脏、堆满垃圾桶的昏暗小巷。她扶着冰冷的、布满油污和涂鸦的砖墙，弯下腰，再也控制不住，剧烈地干呕起来。

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剧烈的呕吐而痉挛颤抖。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肮脏的地面上。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被那冰冷的锈蚀感一点点吞噬、腐朽。

不知过了多久，呕吐感才稍稍平息。她虚脱般地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垃圾的腐臭，却让她混乱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她颤抖着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林默”两个字，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灼烫着她的掌心。她不敢接。她害怕听到他温柔的声音，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崩溃大哭，更害怕……会忍不住向他求救，把他拖进这无底的恐怖深渊。

震动固执地持续着，如同林默无声的、沉重的担忧。最终，铃声停歇。屏幕暗了下去。

姜可盯着那漆黑的屏幕，如同盯着自己同样漆黑绝望的未来。便利店里明亮的灯光透过门缝，在昏暗的小巷地上投下一道狭窄的光带，像一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缝隙，却与她此刻身处的黑暗格格不入。

她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她无法面对小张，无法面对顾客，更无法面对自己这无法控制的、如同瘟疫般的“能力”。每一次触碰，都是在播撒腐朽的种子。这便利店，这工作……她不能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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