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像一条刚醒的蛇,从护城河里爬上来,缠着柳树的脚踝。
:“比剑!”
杨柳青扯开嗓门。
练武场柳丝堆烟,夕阳像一块烧红的炭。
江婉的剑穗是海棠色,一抖开就扬起漫天花粉。
我手腕还缠着绷带,梧晓若在,定要皱眉。
:“怎么伤的?”
可我偏要逞强。
三招后,剑尖被杨柳青挑飞。
:“请酒!”
他哈哈大笑,肩膀撞我。
:“不许赖。”
...........
:“你走后三日不到,梧晓便见不到人影。”
杨柳青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汤汁溅到我袖口。
:“他也不来学院,李元气得不轻。”
江婉咬着筷子尖儿笑,眼睛弯成月牙:“是不是想他了?”
我低头扒饭,米粒烫舌:“没有。”
醉仙居的梨花白后劲足。
我们挤在二楼临窗的桌,江婉先唱《西洲曲》。
梨花白的酒气混着江婉的《西洲曲》往外溢,把整条街的青石板都泡得酥软。
杨柳青用筷子敲碗打拍子,敲着敲着就站到长凳上,嚷嚷要和掌柜的拜把子。
我趴在窗棂往下看,街道像一条晃动的河。
忽然河面浮出一道影子。
一一是梧晓。
:“喂——”
我半个身子探出去,酒气冲上喉咙。
那影子却一晃,被灯笼的红光吞了。
我踉跄着追下楼。
夜风割面,灯笼在头顶炸开又熄灭。
追到朱雀街,影子没入一条暗巷。
巷尾有座小楼,檐下悬着“绮香”二字,灯火暧昧得像熟透的桃。
后来很多事记不真切。
只记得纱帐里浮着沉香,有人扶我躺下,指尖带着夜雨的凉。
我抓住那截袖子,喊:“梧晓”。
对方轻笑:“公子认错人了。”
醒来时天已微亮,枕边落着一片柳叶。
叶脉里嵌着极细的银线,是梧晓的剑穗材质。
我攥着它奔回饭馆,撞见江婉正和杨柳青蹲在井边漱口。
: “昨夜你跑哪儿去了?”
江婉吐掉嘴里的盐水,眼角沾着胭脂。
:“我们追到巷口,看见你扑进……咳,青楼。”
杨柳青递来解酒汤,碗底沉着两颗话梅。
他难得正经:“先喝点醒酒汤。”
我蹲在练武场柳树下,把柳叶埋进土里。
柳叶埋进土里的那一刻。
指尖在发抖。
不是冷,是怕。
怕这片银线柳叶是真的。
我怕我喊的那声:“梧晓”被风听见,更怕他其实听见了,却只是隔着纱帐轻笑,像笑一个醉鬼的痴心妄想。
土很松,一捧一捧盖上去,像在给什么收尸。
我脑子里却全是昨夜那截袖子——凉得像夜雨,滑得像月光,偏偏不是他的。
我抓得那么用力,指尖都掐进布料里,可抓得越紧,越知道不是他。
梧晓的袖口有练剑磨出的粗粝,有墨香,有药香,唯独不会有那种腻腻的脂粉气。
江婉蹲在旁边看我,没说话。
她眼角的胭脂被盐水冲淡了,像褪色的旧伤。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醉后发疯的人第二天会记得所有事。
可有些事,记得不如忘了。
比如我追着那道影子跑过朱雀街时,心脏跳得像个漏风的破鼓,每一下都漏出点血沫子来——原来我竟这么没出息,连个幻觉都舍不得放过。
杨柳青递解酒汤时,手指在我腕上停了一瞬。
他没问,但我知道他摸到了绷带下的伤。
我笑着说“小伤”。
梧晓若在,定要皱眉,定要捉了我的手腕上药,定要说:“逞什么能”。
可如今连皱眉的人都不在,我宁愿他骂我。
柳叶彻底看不见了。
我盯着那小块新土,忽然恨自己为什么没把它留在枕边——至少还能骗自己,是他来过。
现在好了,连骗都没得骗了。
风过柳梢,卷下几缕烟似的絮。
我抬头,夕阳正往城墙外沉,像一块烧红的炭要烙进眼睛里。
练剑的人眼里不能留砂,可我现在眼里全是砂,磨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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