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半,郑连忠把最后一个外卖袋塞进保温箱时,指节被箱沿硌得生疼。他甩了甩手,哈出的白气在冷风中瞬间散了,像他这一天里没说出口的话。
“38号订单,顾客催了。”站长隔着玻璃门喊,声音裹着暖气飘出来,混着里面微波炉运作的嗡嗡声。
郑连忠“嗯”了一声,跨上电动车。车座冻得像块冰,他没顾上垫坐垫,拧动车把的瞬间,后视镜里的便利店招牌正闪着红光——“24小时营业”那几个字的边缘已经发黑,像被谁啃过一口。
这片区是老城区和新商圈的交界,路两旁的树早被砍了,换成两排亮得晃眼的路灯。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广告屏正循环播放着新款手机的宣传片,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举着手机笑,牙齿白得像假的。郑连忠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屏幕左上角的信号格闪了两下,彻底暗下去了。
“叮咚”,新订单提示音从车把上的支架里钻出来。他扫了眼地址,是旁边那栋刚封顶的公寓楼,还没通电梯。顾客备注里写着:“麻烦送快点,孩子等着喝热汤。”
郑连忠捏了捏车把。那栋楼他上周送过一次,三十层,爬上去时膝盖酸得像灌了铅。他拐进小巷抄近路,垃圾桶旁堆着半人高的装修废料,风卷着塑料袋贴在他脚踝上,像只冰冷的手。
快到公寓楼下时,手机导航突然卡了。屏幕上的蓝色箭头原地打转,背景里的霓虹灯光却没停,从火锅店的橙红到KTV的粉紫,一层层泼在他脸上,又顺着安全帽的边缘淌下去,像化不开的颜料。
他停在楼下仰头看。三十层的窗口大多黑着,只有零星几个亮灯的,其中一扇正透出暖黄的光,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人影在动。郑连忠摸出保温箱里的汤罐,手指触到罐身时,暖意顺着指尖爬上来,让他想起十年前在老家,他妈总在冬天把汤罐裹在棉被里等他放学。
这时楼里传来一阵争吵声,女人的尖叫混着东西摔碎的脆响,从某个楼层坠下来,砸在空荡的楼道里。郑连忠愣了愣,低头看了眼订单上的门牌号——1703。
他深吸一口气,拎着汤罐走进单元楼。楼梯间里没有灯,应急灯的绿光在拐角处明明灭灭,照得墙面上的小广告像一张张鬼脸。他数着台阶往上走,每一步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粗重得像台旧鼓风机。
十七楼比他想象的更安静。1703的门虚掩着,里面没开灯,只有手机屏幕的光从门缝里漏出来,映着地上散落的玩具车和绘本。
“您好,您的外卖。”郑连忠敲了敲门。
门里没应声。他又敲了两下,指尖刚碰到门板,门突然开了条缝。一个女人的脸露出来,眼眶红着,嘴角却扯出点笑:“麻烦了,谢谢。”
她接过汤罐时,郑连忠看见她手腕上有道红印,像被什么勒过。屋里传来小孩的哭声,女人转身时脚步有点踉跄,汤罐在她手里晃了晃,几滴褐色的汤汁溅在地板上,很快洇开了。
郑连忠没再说什么,转身往楼下走。走到十二楼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女儿发来的微信,只有一张图片——她在作业本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写着“爸爸”。
他停下脚步,靠着冰冷的墙壁打字:“爸爸今晚早点回去。”发送键刚按下去,新的订单提示音又响了。这次是家烧烤店,地址在三公里外的酒吧街。
郑连忠叹了口气,加快脚步往下走。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他摸黑踩空了一级台阶,膝盖重重磕在水泥上。疼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他咬着牙没出声,只是扶着栏杆站了会儿。
窗外的霓虹正透过楼梯间的小窗户照进来,在他脚边投下一块长方形的光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缩在光斑边缘,像一粒被灯光遗忘的尘埃。
等他重新骑上电动车时,烧烤店的香味已经飘到了路口。郑连忠拧动车把,后视镜里的公寓楼越来越远,那扇亮着暖黄灯光的窗口,终于混进了成片的霓虹里,再也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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