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连忠的手轻轻落在相宜的头发上,指尖顺着她辫梢那根红绳滑下去,动作自然得像是在触碰一片柔软的云。他的目光越过相宜的肩膀,停在巷口那棵老槐树上,树皮斑驳,枝桠交错,像是承载了太多岁月的叹息。去年深秋,晓峰被带走的那天,也是这样,手指攥着相宜的红绳,嘴上喃喃地说等他回来,要拿捡来的塑料片给相宜磨一个七色彩虹挂坠。那话音仿佛还在耳边,带着几分坚定和不甘。
“晓峰哥哥……和爸爸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亲戚还亲。”相宜说着,把手里的话梅糖塞进了郑连忠的嘴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郑连忠刚想低头看她,却听她忽然又补了一句,“就像陈阿姨和董阿姨啊,明明不是一家人,可她们会互相教做布活、帮着捎信。”声音轻快,语气却带着一丝笃定。
郑连忠的喉结动了动,没出声。他的思绪被拉回到五年前那个雪夜,冷风呼啸,陈春华抱着发烧的晓峰砸门时的情景涌上心头。那时的她裹着一件旧棉衣,衣服上还挂着未化的冰碴。她喘着粗气,声音颤抖:“男人跑了,我自己刚丢了工作,实在没办法了。”郑连忠记得自己把母子俩拽进屋时,晓峰迷迷糊糊地躺着,手里却仍然攥着半块硬糖——那是特意留给相宜的。
老李收拾自行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车后座上的旧报纸被重新捆紧,绳结勒出了深深的痕迹。“连忠,明儿我去监狱那边捎东西,你有啥要带给晓峰的?”老李一边整理绳子,一边随口问道。
“把这月的补贴取些,给他存着。”郑连忠说完,转身走进屋里。他在抽屉里翻出一个铁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晓峰从前的作业本。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洒在那些泛黄的纸页上,带着一种莫名的暖意。“再带本《少年文艺》吧,他上次信里提到想看。”他说着,眼角瞥见趴在桌边的相宜正用新得的彩笔在信封角落涂涂画画。她画了一只小火车,车头上顶着一颗橘子糖。“爸爸,我画的是晓峰哥哥说的挂坠。等他回来,咱们一起去找七种颜色的塑料片好不好?”她的语气雀跃,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夜里,郑连忠给相宜掖被角时,发现她把陈春华缝的布垫悄悄垫在了枕头下。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布垫上绣着的雏菊图案上,投下一圈细碎的影子,看上去就像撒了一把星星。郑连忠坐在床边,手边摊开着陈春华的信,里面写着一句话:“路走歪了能改。”他又拿起董慧琳的信,上面提到“春华剪花样进步很快”。他忽然觉得,这巷子里的人们都在各自的布料上缝补日子,针脚也许歪歪扭扭,但每一针一线都透着股不肯放弃的韧劲儿。
第二天一早,相宜举着画好的信封追了出来。老李已经骑上了自行车,车铃叮铃叮铃地响着,载着信封和一本《少年文艺》,晃悠悠地往巷外去了。郑连忠站在院门口,看着相宜蹲在老槐树下,挖出晓峰去年埋下的玻璃片。她一片一片地擦,动作仔细,玻璃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阳光洒在她仰起的小脸上,亮得像陈春华曾经提到过的那扇未经烟熏的玻璃窗。
“爸爸你看!”相宜举着一块蓝玻璃片跑过来,兴奋地挥舞着。阳光透过玻璃,在郑连忠的手背上投下一个小小的彩虹。“晓峰哥哥说的七种颜色,咱们已经找到一种啦!”她的声音清脆,像是初春晨露滴落花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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