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边缘的抉择

苏黎世的阳光依旧清冽，穿透咖啡馆的落地玻璃，在楚婷面前的手稿资料上投下道道斑驳光影。冯晚歌坐在对面，用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平板屏幕上的报告结论：“证据链闭环了。动机分析也很充分。许棠初的银行流水、加密通讯记录、刘强的口供、防弹材料的溯源……全都指向她。足够让她在瑞士的国际法庭上吃几年牢饭。”

楚婷的目光从窗外澄净的湖面收回，落在冯晚歌脸上，并未立刻看向平板上的结论。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咖啡杯沿上摩挲，咖啡早已冷透。

“瑞士那边，国际刑警基于我们的协查申请，已经对她进行了有限度的隔离控制和通讯监控。心理评估显示她精神状态极不稳定，有严重的妄想症倾向，对她所做的事情逻辑混乱，恐惧与偏执交织。”冯晚歌继续汇报，语气如同分析一份商业并购案报告，“她……似乎真的在等一个……‘审判’，或者别的什么。”

“把她名下所有能动用的账户彻底清空，包括我父亲可能私下给的任何渠道。”楚婷终于开口，声音没有想象中的暴怒，反而有种被冰水冲刷过后的异常平静，“联系瑞士最好的那家……私人疗养院，精神科专业封闭式看护那种。钱，我来出。手续，让李言配合瑞士警方搞定。”

冯晚歌微微挑了一下眉，锐利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讶异。“关起来？就这样？”她了解楚婷的决绝与铁腕，这次对方不仅买凶伤人，几乎触及到楚婷的性命，更是挑战了她的底线。“以她的状况，在疗养院里关个几年，出来也未必是个正常人了。”

楚婷端起那杯冷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直抵心扉。“疯，是她自己的选择。报复一个疯子，除了徒耗精力，没有任何意义。”她抬起眼，眸光沉静，深处却似有幽潭凝结，“许棠初从来不是我的对手，她只是我身边一个……被放错位置、最终腐烂扭曲的代价。这笔代价，我父亲和我，都付了。” 为了沈家那表面的“体面”，为了她那父亲对继女的某种……或许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情感？处理许棠初，更像是在清理一片经年累积的污秽。

她放过许棠初，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这颗棋子已经彻底失效，再不值得她投入任何成本——无论是情感还是复仇的精力。把她关进一个精金铸造的牢笼，远离权力漩涡，自生自灭，是比任何惩罚都更绝望的终局。这才是楚婷的冷酷。

冯晚歌不再多言，利落地将指令记下：“明白。立刻安排。”

楚婷将目光重新投向桌上那厚厚一叠泛黄发脆的手稿资料。那不是商业文件，而是她耗费巨大心力、通过极其隐秘的私人关系和特殊渠道，一点一点挖掘、汇总起来的关于她母亲——沈万擎的原配夫人苏澜——早逝的全部相关记录。

病历副本（充满了含糊其辞的描述和无法验证的医学细节）、最后一段时间的安保轮值日志（有三天被人为撕去的痕迹）、与她母亲交好的两位密友离奇出国后再无消息的线索、还有一份来自当年私家侦探（早已病故）的潦草手稿影印件，字迹模糊不清，却在一处关键页被红笔圈出了一行模糊的字迹：

「……苏女士去世前一周情绪极其低落，反复对身边人说‘怕自己看不到婷婷长大’。疑点来源：已故管家林伯酒后失言片段，提及夫人曾质问过沈先生‘为何要这样对我’……」

这些碎片，如同冰冷河流中闪烁的星辰，微弱却又执拗地指向一个被时光层层掩盖的幽深角落。那些她小时候听过的关于母亲体弱早逝的说法，那些照片上母亲温婉却日益苍白的笑容，第一次在她心中蒙上了一层浓重而挥之不去的疑云阴影。

“生意要做。”楚婷指尖拂过那份手稿，如同触碰一段灼烧灵魂的过往，“但有些债，也到了该清算的时候。”

冯晚歌的神情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她对楚婷母亲的印象仅止于照片和沈万擎讳莫如深的只言片语，没想到竟触动了如此危险的禁区。“楚婷，这件事……水太深。”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当年相关的人，死的死，散的散。而且，苏夫人的死一旦翻出来，震动的是整个沈家的根基！”

“所以更要查。”楚婷站起身，将手稿仔细收进一个特制的防火防水公文包中。她的背影挺直，如同孤崖寒松，“根基若建立在谎言之上，再庞大，崩塌也只是时间问题。查清楚，是拔除毒瘤，也是自保。”

就在两人离开咖啡馆，走向停在路边的专车时，冯晚歌手腕上的微型通讯器无声震动了一下。她低头扫了一眼，神色瞬间紧绷：“楚婷！我们刚刚收到两则消息，时间点很敏感。”

“说。”楚婷拉开车门的手顿住。

“一，负责追踪许棠初疗养院安置的小组发现，她所住的苏黎世公寓在她离开后一小时，被一波匿名人士暴力闯入翻查过一遍，手法极其专业，几乎没留下有效线索，但目标明确——他们在疯狂寻找什么东西。根据残留痕迹判断，与一个被破坏的隐藏式保险箱位置吻合。”

许棠初疯狂收集叶霆渊照片的公寓？寻找东西？会是什么？楚婷的心猛地一沉——难道是……那片从仓库外围捡到的属于叶霆渊西装上的碎片？！许棠初竟然真的将它带去了苏黎世？！而且，有人在知道她被抓后第一时间，就急于搜寻？是叶霆渊的人清理后患？还是……别的什么势力？

冯晚歌的声音更沉了几分：“第二则消息更直接：就在十分钟前，我们存放在安全屋里的那份秦助理提供的‘未公开文件清单’备份副本……被远程恶意删除，无法恢复。对方抹除得非常干净。”

楚婷的呼吸一滞。那份清单是秦助理提供的核心线索之一，其中标注了几份苏夫人逝世前后可能存在的内部机密文件编号！谁有权限和能力在她刚转向调查方向的第一时间，就精准地抹除掉这份非正式备份？这像是一记无声却异常沉重的警告！

暗巷袭击的阴影未散，母亲之死的迷雾刚刚被撬开一道缝隙，更精准的打击便如影随形！

楚婷坐进车里，车门无声关闭，隔绝了外面的阳光与喧嚣。车厢内光线暗了下来。

“晚歌，”楚婷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启动‘凤凰’计划最高等级保密权限。所有关于我母亲案件的调查行动，物理断网操作，所有数据只保留单点物理载体并分置不同安全屋，由你亲控。另外……”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帮我约见叶霆渊。就说……寰宇港南区新标段，我手里那份核心数据模型的分析报告，可以共享一份副本。”

这是前所未有的妥协。将关乎天晟核心利益的重要数据模型主动示人，无异于将柔软腹部暴露在狮子面前。

冯晚歌猛地看向她，眼中满是不解和惊诧：“楚婷？！你明知道他和‘云深’……”

“我知道。”楚婷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锋，“能同时在帝都和苏黎世以这种效率和手法做事的人，范围很小。如果警告来自‘深渊’，那也许只有跳下去，才能看清‘深渊’对面到底藏着什么。” 在绝对的力量悬殊面前，最致命的武器，有时就是主动递出的、涂满剧毒的橄榄枝。她需要用这份足够分量的“合作诚意”，去赌一个靠近真相、甚至借力打力的机会。母亲的死，父亲的沉默，那些消失的旧日迷雾……她隐隐有种预感，前方盘踞的毒蛇，其獠牙早已深深扎进沈家血脉之中！

（第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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