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上的博弈

“云栖会馆”顶层，“听松轩”茶室的竹帘半卷，窗外是京城春日难得的晴空，下方车水马龙被隔绝在遥远之外。空气里浮动着沉水香幽冷微涩的气息，与顶级滇红的醇厚交织成一种奇特的张力。室内，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日光的映衬下，形成近乎凝固的绝佳构图。

楚婷穿一身月白色的真丝盘扣改良旗袍，勾勒出清冷而富有力量的线条，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露出一段优雅而脆弱的脖颈。她端坐着，背脊挺直如松，姿态无可挑剔。但坐在她对面的叶霆渊，仅凭无形的气场，便已构建起一片令人窒息的领域。

他依旧是那身剪裁精绝的黑色高定西装，如同行走的暗夜雕塑。面容在光线下更显深邃，鼻梁高挺，唇线薄削。那双幽潭般的眸子落在楚婷脸上，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皮相，直视灵魂深处所有隐藏的算计与紧绷的神经。

枭鹰如同真正的影子，静立在包厢角落屏风投下的阴影中。冯晚歌则坐在楚婷侧后方的待客椅上，如同最忠诚的护卫，目光锐利地戒备着无形的风险。

“‘寰宇港’南区新标段，三号核心数据模型。”叶霆渊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上那份密封着的银色U盘（物理绝缘处理过）。他的声音低沉，如同大提琴最低音的共鸣，“楚小姐这份‘诚意’的份量，出乎意料的重。”没有寒暄，直切主题。他没提那份楚婷主动提出的、关乎数十亿利润分配关键的“共享”。

楚婷心中微微一凛。她知道，自己的筹码是块“毒果”，对方心知肚明。她端起青瓷茶盏，指腹感受着温热的茶壁：“叶总过誉。南区三号泊位的超复杂地质构造和水文条件，单靠哪一家，都难保万全。强强联合，风险共担，才是破局之道。”她的声音清冽，带着商界女王的专业与冷静，将自己包装成一个纯粹寻求合作共赢的商人。

叶霆渊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没有饮，只是轻轻转动着，指节在光洁的骨瓷上留下一道温润的弧光。“是破局，还是引君入瓮？”他淡淡反问，唇角勾起一丝极浅的、毫无温度的弧度。锐利的目光再次落在楚婷脸上，“楚小姐近来似乎分身乏术。既要定鼎寰宇港，还要操心瑞士疗养院的事务……甚至连令堂二十多年前的旧闻，也有心力重新翻检？”（故意触碰禁区）

这话如同带着倒刺的鞭子，瞬间抽破了楚婷精心维持的谈判表象！阳光似乎也冷了几分。

冯晚歌的身体瞬间绷紧，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握紧了隐藏在袖口的特殊合金笔。

楚婷指腹下的瓷杯温润依旧，她的气息却不易察觉地沉凝了一瞬。他果然知道！知道她对母亲的调查！知道瑞士疗养院的事！甚至可能……知道安全屋那份清单被删除了！那双深渊般的眼睛，果然无处不在！

“家母旧事，牵动心绪，人之常情。”楚婷放下茶盏，抬起眼，目光毫不避让地对上叶霆渊。她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商业试探，而是剥离了温和表象的、锐利如寒刃的锋芒。“倒是叶总的消息之快之准，令人叹服。不知这份‘关注’，是出于对我天晟的‘合作保护’，还是……另有所图？”

气氛骤然降至冰点。沉水香与茶香交织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屏风阴影里的枭鹰，身体姿态似乎更加放松，却又像一张引而不发的弓。

叶霆渊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楚婷眼中那抹迅速褪去伪装、流露出的锋利底色，像冰雪覆盖下的坚硬岩石终于裸露出嶙峋棱角。他似乎反而更欣赏这种直接。

他端起茶杯，终于浅浅啜了一口温热的滇红，让醇厚的滋味在口中微涩地弥漫开。“保护谈不上。但确保合作者不被其‘家事’所累，导致项目失控，也是分内之责。”他的语调依旧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商业惯例。

“哦？”楚婷的尾音微微上挑，带着刺骨的嘲讽，“比如，确保‘家事’相关的某些旧文件清单，不被多此一举地‘翻找’出来？”

这句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虽无声，却足以让包厢内的空气紧绷到了极致！

冯晚歌屏住了呼吸。枭鹰在阴影中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手指。

叶霆渊缓缓放下茶杯，瓷底与楠木桌面发出轻微而清晰的碰撞声。他幽深的眸子锁定楚婷，那里面没有任何被戳破的恼怒或慌乱，反而掠过一丝奇异的……了然和更深沉的玩味。

“信息的保存，有时是恩典。过早的揭示，反而会掐灭萌芽。”他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楚婷心上，“苏夫人当年在沈家的地位、她的身体状况、包括最后阶段的情绪……牵扯太多水面下的暗礁。有些礁石被冲刷了二十多年，一旦贸然触碰，引发的惊涛，可能会淹没整个棋盘。”

他知道了！他甚至知道那个模糊不清的手稿记载！知道管家林伯的那句酒后失言！他不仅是在警告她调查的危险，更是在……清晰地告诉她——有些真相，连他这样掌控庞大阴影力量的人都选择“保存”而非“揭示”！为什么？

楚婷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指尖冰凉。这暗示的信息量太大了！苏澜的死，不仅仅是沈家的禁忌，更是盘踞在帝都某个更庞大、更神秘势力网络里的一个危险节点？甚至可能和“云深”有关？！

“所以，”楚婷的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如同在钢丝上行走，“那份关于苏黎世公寓的专业‘清理善后’，也是叶总确保‘棋盘’不被干扰的‘分内之责’？” 她在问那个被暴力搜索许棠初公寓的匿名团队！

叶霆渊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良久。像是在欣赏一件终于展现出全部复杂纹路的艺术品，也像是在评估着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微微颔首，给出了一个模糊却分量千钧的回应：“许小姐在苏黎世似乎对某些‘纪念品’过于执着，甚至影响了她的精神状态。清理掉一些不必要、且可能带来危险联想的私人‘收藏’，既有助于她的‘静养’，也能让某些……相关方安心。”他没有完全承认，也没有否认，却清晰地传递了两个信息：

他派人搜查了许棠初的公寓。

他在找东西，那东西与许棠初的“执着”有关，且关系到另外的“相关方”！（西装碎片？指向谁？）

他强调了许棠初的精神问题（暗示其妄想证词不可信？还是在撇清某些更深的联系？）

阳光透过竹帘，在两人之间投射下一道道明暗相间的光栅。

楚婷沉默地听着，脑海里风暴席卷。线索被打碎又重组：母亲的死关联着水面下暗礁（叶霆渊都在忌惮）——许棠初捡到的叶霆渊西装碎片（极危险的证物）——叶霆渊派人抹去秦助理的清单（捂盖子）——又派人去苏黎世找那碎片（回收？为了谁？）。

答案如同冰冷的水银，缓缓沉入心湖之底：叶霆渊或许不是苏澜之死的直接相关方，但他绝对是知道部分核心内幕的人！甚至可能是那片盘踞着巨大危险暗礁的重要构成部分！他捂盖子，维持棋盘稳定，很可能是因为一旦这个盖子被掀开，连他自己那片“云深”区域也会遭受巨大冲击！

她递出的是一份“毒果”（寰宇港模型），而叶霆渊递还的，是更为致命、名为“未知深渊”的潘多拉魔盒的钥匙碎片！

“看来，”楚婷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经历巨大心理冲击后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沙哑，“在叶总的棋盘上，‘安稳’二字，重逾千金。” 她端起已经温凉的茶，一口饮尽，苦涩从舌尖蔓延至四肢百骸，“南区模型数据稍后发给枭鹰助理。希望……它能为我们共同的‘棋盘’增添几分安稳的筹码。”

这是妥协，也是暂退。母亲的案子，已触碰到了连叶霆渊都选择“保存”而非揭示的禁区。继续硬闯，恐怕不是真相大白，而是所有棋手玉石俱焚！她需要时间消化这沉重的信息，需要重新评估“深渊”的深度，以及……如何才能在致命的禁区边缘，找到那条唯一可能通往真相的、窄如刀锋的小径。

叶霆渊看着她饮尽那杯苦涩的茶，目光在她微微蹙起却依旧倔强的眉宇间停留了一瞬。他抬手，枭鹰无声地递上一部纯黑加密平板。

屏幕上，并非南区数据模型接收界面，而是一张模糊不清的老照片扫描图——似乎是某份被撕毁安保日志的残缺页角（正是那份有三天缺失记录的备份页）。上面隐约可以辨认出一个被画上红圈的、残缺的姓氏签署笔画的半个痕迹！像是“馬”字旁的部分！

楚婷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住！心脏骤停！

叶霆渊已经优雅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日光的背景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那目光似乎穿透了竹帘之外的遥远天际。

“楚小姐，”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掌控全局者的从容，也带着令人心悸的最终宣告，“过去的暗礁不会消失，它在静待潮汐。但当下‘寰宇港’的风浪就在眼前。先把眼前的船开稳了，才有机会看清楚深水里的暗影是什么形状。好自为之。”话毕，他不再停留，黑色身影如同融入光线的暗影，在枭鹰的陪同下，无声地消失在门外走廊的尽头。

包厢内，只留下沉水香与滇红混杂的余味，以及那张在楚婷眼前不断放大的、带着致命笔画的平板截图。

阳光洒在空荡的茶盏上，冰冷如雪。

（第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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