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天晟总部顶层总裁办公室,灯火通明。城市的霓虹流淌在巨大的落地窗外,却无法驱散室内沉凝的氛围。那份叶霆渊留下的、印着残缺“馬”字旁笔画的老照片扫描件,如同魔咒般摊开在楚婷宽大的办公桌上。旁边,冯晚歌刚汇总的关于“安保日志签署人”的初步筛查报告只进行到一半——范围太大,疑点重重,姓氏带“马”或相关偏旁笔画的关联人员名单长得令人窒息。
楚婷靠在椅背上,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目光落在虚空某一点,没有聚焦在报告上,也没有聚焦在窗外浮华的灯火上。疲惫如同实质的铅块,沉沉压在身上。叶霆渊抛出的饵太过沉重,牵扯的势力深不可测。母亲的旧案像是沉在深海里缠满藤壶的沉船,稍一搅动,便可能释放出吞噬所有人的巨兽。
桌上的加密内线突然响起,是李言沉稳的声音:“楚总,沈董在连线三号线。”
楚婷闭了闭眼,按下接听键。“爸。”
“婷婷,”沈万擎低沉的声音透过线路传来,带着一贯的威严,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么晚还在公司?寰宇港南区数据共享的事,叶霆渊那边效率很高,枭鹰助理刚才已经反馈接收完毕。对方评价很高,说专业壁垒突破得很彻底,后续合作很有空间。”他顿了顿,话锋微妙一转,“你们……下午的会面,听说还算顺畅?”
顺畅?楚婷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自嘲。她心知肚明,父亲并非真的关心合作进程,而是在试探叶霆渊的态度。叶霆渊没有趁机狮子大开口,反而肯定了模型价值,这超出了沈万擎的预料。
“初步意向交换还算坦诚。”楚婷言简意赅,“叶总对技术细节很重视。”
“那就好。”沈万擎的声音似乎松弛了一些,随即又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另外……关于棠初瑞士疗养院的事,你处理的很好。专业、……周全。那孩子走到这步,是我和你许阿姨没……”他似乎想表达愧疚,但那份身为父亲的尊严和某种更深沉的考量堵住了后面的话,最终化作一声浓重的叹息,“辛苦你了。”
电话陷入短暂的沉默。电流的嘶嘶声都显得格外清晰。窗外车流的光影滑过楚婷沉静的脸颊,映亮她眼中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冰冷的了然。
这份疲惫并非来自父亲的试探或对许棠初的善后。
她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单薄,问的却是另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爸……我的名字,‘楚婷’……是您起的,还是……妈妈起的?” 她没提姓氏。她从不叫苏澜“妈”,一直只是称“我母亲”。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似乎凝滞了一下。长久的沉默在无形中蔓延,仿佛能听见某种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冰层在缓慢裂开的声音。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像钝刀子割过神经。冯晚歌在远处屏住呼吸,敏锐地察觉到这通看似平常的父女电话,即将抵达一个沉重到无法承受的临界点。
终于,沈万擎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经过岁月反复摩擦、极其艰涩的沙哑感:
“是……你母亲起的。”
沈万擎艰难地吐字,每个音节都像是从沙砾中滚过:
“澜澜……她执意要你姓楚……就在生你的前一晚……那时她……状态非常差……医生甚至……让她写了保大保小的字据……”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仿佛那夜的场景仍让他窒息,“我问她为什么……她说……”
沈万擎的声音停顿了更长的时间,带着巨大的、几乎无法负荷的痛苦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她说……如果这孩子身上流的是我的血……那她总该……留点干干净净的东西。姓‘沈’?她嫌脏。”
“……” 楚婷握着电话的手瞬间冰凉。窗外的霓虹如同冰冷的鬼火,映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句话,“沈”姓脏,如淬毒的冰凌,狠狠刺穿耳膜,钉入心口,炸开一片血肉模糊的真相!
原来如此。
不是随父姓沈,非随母姓苏(那场病榻前的诀别,她早已不愿承认与沈家的羁绊),而是被生身母亲亲手斩断血脉姓氏的标记,赋予了一个全新的、承载着母亲刻骨绝望与屈辱的烙印——楚。
那是苏澜在生育的生死关头,在血与痛的深渊边缘,对自己、对婚姻、对无法撼动的家族力量所能发出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切割宣言!她用女儿的姓氏,划出了一道拒绝同流、拒绝对其父族血脉价值认同的血淋淋分界线!“楚”成了苏澜用生命刻下的封印,锁住了女儿与沈家的某种罪恶关联,是她留给女儿唯一的、绝望的“干净”遗产!
话筒里传来沈万擎更加粗重混乱的喘息,甚至夹杂着一丝哽咽,那是一个男人被妻子在命悬一线之际以如此残酷方式否定所带来的、积压了二十多年也无法消弭的巨大创伤和耻辱。他急于结束这场撕裂般的通话:
“事情都过去了!人也没事!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你别…别多想!……寰宇港那边盯紧点!” 不等楚婷回答,他几乎是仓皇地切断了通讯。
“嘟…嘟…嘟……” 忙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回荡。
楚婷依然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久久未动。
冯晚歌缓缓走上前,看到楚婷的脸色在变幻的光影下,苍白得如同一张被揉皱又竭力展平的薄纸。她的眼神深处,那潭冷冽的幽水,此刻正翻涌着暴风雪来临前最汹涌的暗潮——是惊愕、是彻骨的痛楚、是对父亲言语背后那巨大恐惧的洞悉,更是对被埋藏了二十多年的、母亲那份决绝到惨烈心意的惊涛骇浪般的共鸣!
原来……那场突如其来的“难产”,那张所谓的“保大保小”的字据……母亲是在用最后一丝力气,在生命垂危的当口,都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将她从她认为的“肮脏”中切割出去!
‘沈’姓脏!
这三个字,如同烙印,深深烫在楚婷的灵魂之上。她一直认为自己与沈万擎之间横亘的是许如薇、是许棠初、是庞大的沈家阴影。原来不是。早在出生的那一刻,她的母亲就用这决绝的姓氏,在她与她父亲、与整个沈家之间,劈下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她叫楚婷,不只是名字,更是母亲用生命烙印下的血淋淋的遗志——要她与沈家的“脏”划清界限!
她缓缓放下电话,目光重新落回办公桌上那张带着“馬”字旁笔画的扫描件。指尖划过那模糊的笔画残痕,冰冷刺骨。
父亲在恐惧什么?他在回避什么?母亲那声“为何要这样对我”的绝望质问,又指向哪里?
姓氏“楚”不再是简单的标识,它此刻如一面被血浸染的残破战旗,在死寂的夜风中猎猎作响!苏澜当年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背叛与压迫,才会在生死关头也要斩断女儿与父族的姓氏联系?沈万擎避而不谈的,那些被刻意抹去的旧档线索里,一个姓“马”或带有类似笔划的安保人员(也许曾是母亲心腹?),曾扮演了什么角色?
被删的清单、被撕毁的日志、神秘的“马”先生、母亲临终遗言下的姓氏切割……一切都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远比商业倾轧更加肮脏、更加黑暗的深渊!那深渊,连叶霆渊都选择捂盖子避其锋芒!
但母亲苏澜,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这个姓氏向她发出了无声的呐喊!
楚婷猛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泛白的月牙印痕。眼中最后一丝迷茫被焚烧殆尽,只剩下如寒铁般的决然。
那场席卷她出生之时的血色风暴,如今,将由她这个被母亲亲手刻下“楚”字烙印的女儿,亲手掀起!就算前方是万丈深渊,是盘踞着连叶霆渊都忌惮的恶魔巨兽,她也要撕开那用岁月和权力编织的层层伪装,让那埋葬了二十多年的真相重见天日!
为母亲!也为自己!
“晚歌,”楚婷的声音淬炼过风暴,冷厉、清晰,带着一种破冰而出的力量,“筛查报告不用看了。启动‘凤凰’计划第二核心方案——‘姓氏溯源’。目标:二十五年内所有曾服务于沈家核心安保人员,重点关注姓氏或关联信息中带有‘馬’或其近音、近形偏旁结构、代号为马相关称呼的人员档案。所有明面记录和地下灰色记录同时抓取。重点排查一个时间点——”她的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那份扫描件,“我母亲去世前一周安保轮值记录中,有‘馬’形署名的空缺三日!用尽一切手段,把这三天里所有靠近过沈家主宅、靠近过我母亲的人,全部给我挖出来!”
窗外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楚婷站在巨大的玻璃墙前,背影挺直如孤峭的寒峰。头顶万盏灯火,脚下是无边黑夜。这一次,她背负着母亲刻骨铭心的遗恨,“楚”字为名,誓要搅动那片沉寂了二十多年的血色淤泥,无论其下潜伏着什么。
(第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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