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断桥

叶霆渊那句冰冷的警告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楚婷心中激起涟漪后迅速沉没。车厢内的空气依旧凝滞，但那份因他剧烈排斥而带来的窒息感，似乎随着窗外愈发狂暴的雨势，被冲刷掉了一些尖锐的棱角。

楚婷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叶霆渊那张冷硬的侧脸。她将目光投向窗外，雨幕如织，将帝都的钢铁丛林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水墨。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胸腔里翻腾的屈辱和愤怒压下。叶霆渊的反复无常和冷酷，她早已领教，不值得为此耗费心神。她需要冷静。

许棠初安静地坐在右侧，目光同样落在窗外。雨点敲打着车窗，发出密集的声响。她心中那丝对叶霆渊行为本质的洞悉依旧清晰——这个男人厌恶失控，包括自己的本能。但此刻，她更关注的是窗外越来越恶劣的路况。她微微蹙了下眉，身体不自觉地又往赵景深的方向靠了靠，寻求一丝安全感。

赵景深看看身边神色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紧张的许棠初，又看看中间沉默望向窗外的楚婷，最后目光落在最左侧那个闭目养神、但眉宇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那种刻意冰寒的叶霆渊身上。他敏锐地察觉到，叶霆渊周身那股针对楚婷的、如同实质般的排斥气场，似乎……淡了一些？虽然依旧冷硬，但少了那种刻意划清界限的尖锐感。他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车辆驶离了拥堵的市区，拐上了通往西山靶场的盘山公路。雨势如同天河倾泻，豆大的雨点疯狂砸落，在车灯的光柱中连成一片白茫茫的、咆哮的水墙。山路蜿蜒陡峭，一侧是嶙峋的山壁，不时有碎石滚落，另一侧是深不见底、被浓重雨雾吞噬的悬崖。能见度降至最低，路面泥泞湿滑，如同覆盖了一层油脂。

驾驶位的保镖全神贯注，操控着庞大的越野车在湿滑的山路上如履薄冰般前行，速度极慢。每一次颠簸，每一次轮胎碾过积水发出的刺耳声响，都让车内本就紧绷的气氛更加凝重。

叶霆渊依旧闭着眼，但楚婷能感觉到，他并非在养神，更像是在高度警戒状态下的一种凝神。他的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微微调整着重心，肌肉线条在作战服下若隐若现地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那股冷冽的气息依旧存在，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针对她，而是如同无形的屏障，笼罩着整个车厢，带着一种面对恶劣环境的、纯粹的警惕。

突然！

“嘎吱——轰隆！”

一阵刺耳的、令人心悸的金属扭曲断裂声，伴随着沉闷的巨响，从前方的雨幕中炸开！声音巨大，瞬间压过了暴雨的轰鸣！

开车的保镖瞳孔骤缩！反应快到极致！猛地一脚将刹车踩死！同时双手急打方向盘！

“小心！”保镖的低吼带着破音！

巨大的惯性如同无形的巨手，将车内所有人狠狠向前掼去！

楚婷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向前排座椅靠背！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撑！

许棠初惊呼一声，身体被甩向右侧，眼看就要撞上车门！

赵景深反应极快，一手死死撑住前排座椅，另一手闪电般伸出，稳稳揽住许棠初的肩膀，将她护在怀里！

而最左侧的叶霆渊，在车身剧烈晃动的瞬间，猛地睁眼！锐利的目光如同穿透雨幕的探照灯！他的左手快如闪电，精准地探出，一把抓住了因为惯性而向他这边倒过来的楚婷的手臂！

他的动作迅捷、有力！五指如同铁箍般牢牢扣住了楚婷的小臂！一股沉稳而强大的力量传来，硬生生将楚婷失控的身体拽了回来，稳稳地按回了座椅上！

“砰！”楚婷的后背撞在椅背上，震感强烈，但并未受伤。她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叶霆渊那双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寒星般锐利专注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之前的嫌恶，只有一种面对突发危机时、全神贯注的紧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确认她无恙后的微不可察的松弛？

他的手掌灼热，力道沉稳，隔着冲锋衣的布料，传递出一种令人心安的坚实感。那是一种纯粹的、源于身体本能和强大控制力的保护。

车辆在保镖精湛到毫巅的操控下，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最终险之又险地停在了悬崖边缘！车头距离前方断裂塌陷、露出狰狞钢筋水泥断茬的桥面，仅有不到半米的距离！断裂的桥体在暴雨中如同巨兽的残骸，下方是深不见底、被雨雾吞噬的深渊！

“报告！前方山洪冲垮路基，桥梁断裂！无法通行！”保镖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但更多的是沉稳。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愈发狂暴的雨声。

楚婷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出喉咙！刚才那一瞬间的生死危机带来的冲击让她浑身发冷！但手臂上那被叶霆渊紧紧抓住的、灼热而有力的触感，却像一股暖流，奇异地驱散了一些恐惧。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因为用力而微微的汗湿。

她怔怔地看着叶霆渊。他的侧脸在昏暗的车灯下显得冷硬而专注，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断裂的桥梁和周围的环境，评估着危险。他抓着她手臂的手，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甩开，而是依旧稳稳地握着，力道甚至没有半分减弱，仿佛在确认她的安全，也像是在……一种无意识的支撑？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在危急关头，他本能地出手保护她！而且这一次，他眼中的嫌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面对危机时的专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确认她无事后才有的、极其细微的放松？

楚婷的心绪复杂难言。屈辱感被这真实的保护冲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困惑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悸动？

叶霆渊似乎终于从高度警戒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猛地意识到了自己正紧紧抓着楚婷的手臂！

他眼神微微一凝，那专注的锐利光芒闪烁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握着楚婷小臂的手，又抬眼看向楚婷那双带着惊愕和复杂情绪的眼睛。

这一次，他眼中没有爆发出上次那种激烈的嫌恶和怒火。只有一丝极快的、如同被什么东西烫到般的……不自在？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那情绪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缓缓地、几乎是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松开了手。动作不再粗暴，但也没有丝毫留恋。他的手指甚至在她手臂上停留了半秒，才完全收回。

“没事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因为刚才紧张而残留的沙哑，语气却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极其淡薄的、仿佛例行公事般的询问？没有“滚开”，没有嫌恶，只有一种近乎中性的确认。

楚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平静和那句“没事吧”问得一愣。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涩：“……没事。”

叶霆渊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仿佛包含了太多东西，却又什么都看不真切。随即，他迅速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冰冷的雨水夹杂着寒风瞬间灌入车内！他高大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踏入瓢泼大雨之中，走向车头断裂的桥边，查看情况。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作战服，勾勒出精悍的肌肉线条，背影在雨幕中显得冷硬而孤绝，却少了之前那种刻意拒人千里的戾气。

楚婷僵坐在座位上，手臂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掌的灼热和力道。她看着车外那个在暴雨中如同孤峰般的身影，心绪如同窗外的雨幕般纷乱。他刚才的眼神……那句“没事吧”……还有那不再粗暴的松手……

他……似乎真的……没那么厌恶她了？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许棠初惊魂未定地靠在赵景深怀里，脸色苍白。她也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叶霆渊抓住楚婷手臂时的专注和保护，松开手时的平静甚至……一丝不自在？那句“没事吧”？这和她之前认知的那个冷酷排斥的叶霆渊，似乎有了微妙的不同。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深思。

赵景深扶着许棠初，看着车外暴雨中叶霆渊的背影，又看看车内神色复杂、望着窗外的楚婷，桃花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玩味的笑意。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促狭：

“啧……这雨……下得真是时候。”

黑色的越野车如同搁浅的巨兽，停在断桥边缘。车外是倾盆暴雨和深不见底的悬崖，车内是凝固的沉默和悄然变化的暗流。前路已断，但某些东西，似乎在这暴雨之夜，悄然发生了偏移。

（第二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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