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骄阳似火,紫禁城的红墙金瓦仿佛都要被烤化了,空气里弥漫着灼人的热浪,蝉鸣聒噪得令人心烦。
然而,一踏入燕栖阁的门槛,便如同坠入一方清凉的仙境。殿内四角,巨的青铜冰鉴无声矗立,里面堆砌着从西山冰窖快马运来的、冒着森森寒气的整块坚冰。丝丝缕缕的凉意如同无形的纱幔,从冰鉴镂空的纹饰中弥漫开来,迅速驱散了门外带来的燥热。殿内陈设的玉器、瓷器触手生凉,连空气都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爽。
乾隆刚下朝,一身厚重的朝服虽在殿前已由小路子伺候着脱去了最外层的衮服,但里层明黄的常服依旧密不透风。从养心殿到燕栖阁不过短短几步路,炎炎烈日下,那威严肃穆的帝王额角、鬓边,还是不可避免地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连呼吸都带着一丝暑气的灼热。
他步履略显急促地踏入燕栖阁,带进一丝外间的热风,旋即被殿内强大的凉意包裹。宫女们出声跪迎。
“弘历!” 一个清脆带着雀跃的声音响起。小燕子正歪在临窗凉榻上,拿着一柄小小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手里还捏着半块冰镇过的甜瓜。见乾隆进来,她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鸟,赤着脚就从凉榻上跳了下来,几步就迎到了他面前。
乾隆看着她只穿着轻薄的藕荷色纱衣,露出纤细的颈项和一小截雪白的手臂,发髻也松松挽着,几缕碎发被汗意濡湿贴在颊边,一副居家慵懒的模样,心中因暑气带来的烦闷瞬间消散了大半。他刚想开口,小燕子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额角的汗意。
“弘历……瞧你……” 她黛眉微蹙,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和一丝娇嗔的埋怨,仿佛他让自己热着了是件多么大的错事。她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手中那方素白柔软的、带着她身上淡淡馨香和一丝凉意的手帕,便温柔地、细致地覆上了他的额头。
乾隆微微一怔,随即顺从地微微低下头,好让她够得更轻松些。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认真。柔软的丝帕带着她指尖的微凉,轻轻擦拭着他额角、鬓边的汗珠。那小心翼翼、专注温柔的模样,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她离得极近,他甚至能看清她长睫上细微的绒毛,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下颌,带着一丝甜瓜的清甜气息。
“这么热的天,几步路也走出一身汗……” 小燕子一边擦,一边小声嘟囔着,语气里是满满的关切,“冰鉴里的冰够不够?要不要再让他们多添些?瞧这汗……” 她的指尖偶尔不经意地划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和难以言喻的酥麻。
殿内冰鉴散发出的凉意丝丝缕缕,却远不及她此刻温柔的触碰更让乾隆感到舒适熨帖。他看着她近在咫尺、写满关切的小脸,感受着她指尖和丝帕带来的清凉慰藉,心中那点因暑热和朝务带来的燥意被彻底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融融的、如同被温泉水包裹的满足感。
“无妨。” 他低沉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被抚慰后的慵懒沙哑,抬手轻轻握住了她忙碌的小手,阻止了她的动作。他的手心温热,包裹着她微凉的手指,形成奇妙的触感。
小燕子仰起脸,清澈的眼眸望着他:“擦干净了吗?”
乾隆没有回答,深邃的目光锁着她,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柔情。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拂开她颊边被汗意黏住的一缕碎发,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朕的小燕子,便是朕最好的冰鉴。” 他低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小燕子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深情。他拉着她的手,走向那凉榻,“有你在,这燕栖阁,便是朕的清凉界。”
小燕子被他突如其来的情话和那专注的眼神看得脸颊飞红,心里却甜滋滋的,像含了一块冰镇的蜜糖。她顺势被他拉着坐下,拿起旁边小几上冰碗里剩下的半块甜瓜,献宝似的递到他唇边,眼睛亮晶晶的:
“喏,快尝尝,冰过的,可甜了!吃了就不热了!”
乾隆看着她期待的眼神,顺从地低头,就着她的小手,咬了一口那沁凉的甜瓜。甘甜的汁水在口中弥漫开来,冰爽直透心脾。然而,更让他沉醉的,是她指尖残留的微凉触感和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眸。
他咽下瓜肉,忽然伸手,拿过她刚才为他擦汗的那方素白手帕。帕子上还带着他汗水的微湿和她的馨香。他仔细地将帕子折叠好,然后,在满室清凉与瓜果甜香中,在宫女们低垂的眼帘下,极其自然地将那方带着两人气息的手帕,珍而重之地纳入了自己贴身的袖袋之中。
小燕子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先是一愣,随即脸颊更红,羞赧地低下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高高扬起,心里那点甜意,瞬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她知道,那方沾了他汗水的、普普通通的手帕,在他眼里,已然成了这炎炎夏日里,最珍贵的、带着她气息的信物。
燕栖阁内,冰鉴无声地散发着森森凉意,驱散了盛夏的酷暑。帝妃相偎的身影和那方被乾隆珍而重之纳入袖袋的素帕,却让这清凉的殿宇弥漫着比骄阳更炽热的缱绻温情。
乾隆斜倚在凉榻上,感受着身旁小燕子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和丝丝凉意,方才的暑热烦闷早已烟消云散。他闭目养神,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静谧与熨帖。
小燕子则安静地靠着他,手里还捏着方才擦汗用的丝帕一角——虽然帕子已经被他“没收”了,但她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为他拂去汗珠时,那微湿温热的触感。心里甜滋滋的,像揣了个小太阳,暖暖的,又带着点羞赧。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凉榻旁那个小巧玲珑的紫檀木绣墩。绣墩上,放着一个尚未完成的绣绷。素白的锦缎底子上,依稀可见用浅青色丝线勾勒出的几片竹叶轮廓,旁边还散落着几缕颜色各异的丝线和一枚银亮的绣花针。
小燕子的心猛地一跳,像被那枚针轻轻扎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把那绣绷藏起来,动作却慢了一步。
乾隆虽闭着眼,感官却异常敏锐。他察觉到了怀中人儿那一瞬间的僵硬和细微的动作。他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那个绣绷上。
“那是什么?”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刚歇息后的慵懒,却清晰地传入小燕子耳中。
小燕子顿时有些慌乱,脸颊飞起红霞,眼神躲闪,像只偷藏了松果被发现的小松鼠。“没……没什么呀……”她支支吾吾,试图用身子去挡。
乾隆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他坐直了些,长臂一伸,轻易地就越过她,将那绣绷拿在了手中。
“哎!”小燕子轻呼一声,想去抢,却又不敢,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脸颊更红了。
乾隆修长的手指抚过那光滑的锦缎底子,目光落在那几片针脚略显凌乱、甚至有些歪扭的竹叶上。竹叶的形状能看出几分清雅的意境,但那绣工……实在不敢恭维。针脚有长有短,有些地方线还拧着,甚至有一片叶子绣得过于“茁壮”,几乎要占满半边底子。
然而,看着这些稚拙的、甚至有些可笑的针线痕迹,乾隆眼中却没有任何戏谑,反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他深知小燕子向来对这些女红刺绣避之不及,让她静下心来穿针引线,比让她去翻宫墙还难。能让她耐着性子,在这闷热的夏日里,偷偷摸摸地绣着这些……是为了谁?答案不言而喻。
“在给朕绣荷包?”他抬眸,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小燕子被他看得无处遁形,索性破罐子破摔,嘟着嘴,带着点小委屈和小倔强:“是又怎么样嘛!我……我绣得不好看!我知道!” 她指着那片“茁壮”的竹叶,“你看这个,本来想绣片秀气的竹叶,结果绣着绣着就……就像片大芭蕉叶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低了下去,露出雪白细腻的后颈。
乾隆低笑出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愉悦和宠溺。他放下绣绷,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傻丫头。”他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脸颊,“朕何时嫌弃过你的心意?这竹叶……嗯,很有气势,像朕的小燕子一样,生机勃勃。”
小燕子被他逗得又想笑又不好意思,嗔了他一眼:“你就会哄我!”
“不是哄你。”乾隆正色道,眼神认真,“这每一针每一线,都是你的心意。针脚歪了又如何?在朕眼里,比苏杭最顶尖的绣娘绣的都好上万倍。” 他拿起那枚细小的绣花针,指尖捻了捻,“只是……这大热天的,躲在屋里做这个,仔细伤了眼睛,也怕你被这针扎着。” 他语气里带着真切的关切和不赞同。
“我不怕!”小燕子立刻反驳,为了证明自己似的,伸手就要去拿他手里的针,“我小心着呢!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话音未落,指尖刚碰到那冰凉的针尖,或许是因为心绪激动,又或许是动作太快,“嘶——” 她猛地缩回手,白皙的指尖上,赫然出现了一颗小小的、鲜红的血珠!
“燕子!”乾隆脸色骤变,方才的慵懒温柔瞬间被紧张取代,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小燕子都吓了一跳。他眉头紧锁,目光紧紧锁住那冒出血珠的指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一丝愠怒,“朕说什么来着!” 他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帝王的威压,连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冷了几分。伺候的明月彩霞更是吓得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小路子!取玉肌膏!” 乾隆沉声命令,语气不容置疑。
小燕子被他这紧张的样子弄得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哎呀,没事没事!就一点点,针扎一下而已嘛……” 她试图把手抽回来,却被乾隆牢牢握住。
小路子几乎是小跑着捧来了一个精巧的白玉小盒。乾隆亲自打开,一股清冽的药香弥漫开来。他用指尖蘸取了一点莹白如玉、触手生凉的药膏,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指尖那小小的伤口上。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修复一件稀世珍宝上的裂痕。
冰凉的药膏瞬间缓解了那一点点的刺痛。小燕子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他浓密睫毛下那毫不作伪的担忧,心里那股暖流又涌了上来,比刚才更甚。她小声嘟囔:“真的没事啦……你看,都不疼了。我就是想……想给你绣个荷包嘛……” 声音里带着点撒娇和固执,“夏天快过去了,等天凉了,你就能佩上了……我……我想在里面绣上‘清心’两个字……” 她越说声音越小,脸颊绯红,“就像……就像刚才我给你擦汗那样……让你时时刻刻都舒心些……”
“清心”二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乾隆心中漾开巨大的涟漪。他涂抹药膏的动作顿住了,抬眸深深地看着她。原来如此。这笨拙的针线,这闷热的劳作,这被扎破的手指……都只为给他一方能时刻带在身边、寄托着她“清心”祈愿的荷包。
什么帝王威仪,什么责备之词,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绕指柔。他喉结微动,眼中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感动与怜惜。他放下玉肌膏,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重新拿起那个绣绷,连同那枚“惹祸”的绣花针,一起仔细地收好,放回了紫檀绣墩上。
“这荷包,朕等着。”他重新执起她那只涂了药膏的手,放在唇边,极其轻柔地吹了吹那小小的伤口,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指尖,带来一阵奇异的酥麻。然后,他珍而重之地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宽厚温热的掌心里,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不过,不许再偷偷摸摸地赶工。天热伤神,等秋凉了,朕亲自看着你绣。朕的小燕子一针一线绣的心意,朕要亲眼看着它一点点完成。”
他顿了顿,深邃的眼眸锁住她,补充道:“就像看着我们的日子,一天天,一年年,安稳顺遂地过下去。”
小燕子望着他深情的眼眸,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承诺,指尖那点小小的伤处仿佛真的被那“清心”的祈愿和眼前人的珍视彻底治愈了。她靠回他怀里,甜甜地笑了,像只被顺了毛的猫儿。那方素帕的清凉,那指尖药膏的微凉,都抵不过他此刻话语和怀抱带来的、足以熨帖整个盛夏的温暖。
燕栖阁的清凉依旧,而那份由笨拙针线牵引出的、深沉而滚烫的情意,却在这清凉界里,无声地沸腾着,成为这个炎夏最刻骨铭心的印记。那未完成的竹叶荷包,静静地躺在绣墩上,等待着秋风的到来,也预示着另一段甜蜜的、共同守候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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