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偷来的月光,白花花是裹着糖衣的玻璃碴。
你踩在山崖上,脚下的雪软得像她织了一半的围巾,暖一阵,凉一阵。白花花的枝桠从冰缝里钻出来,花瓣是半透明的,能看见里面盘着细小的气泡,像她吻你时,喉间那声含混的“嗯”——听着像回应,细想全是敷衍。你伸手去折,枝丫却突然蜷成圈,缠住你的手腕,尖刺扎进皮肤的瞬间,花瓣渗出黏腻的液汁,甜得像她偶尔给的拥抱,咽下去才觉出涩。
“别碰她。”乌鸦蹲在旁边的怪石上,羽毛黑得发蓝,喙里叼着半张电影票根,是你们唯一一次看完的那场,她中途靠在你肩头打盹,醒来却说“太闷了”。“这花是面哈哈镜,你碰了它,就会把她的‘偶尔’照成‘永远’。”
你想起自己是来拆“谎”的。拆她那句“我心里有你”——可她心里的位置,挤得下别人送的廉价手链,却容不下你攒钱买的银镯子;拆你们相拥时的沉默——她闭着眼,睫毛却在抖,像在演一场自己也不信的戏;拆你自己那句“我不在乎”——明明看见她对别人笑时,指甲嵌进掌心,血珠滴在雪地里,竟也开出了花。
你跟着乌鸦往崖下走,山路拧得像条打了结的鞋带,每块石头上都刻着你们的对话,被风雪磨得只剩只言片语:“下次陪你”“再说吧”“我……”——像她留在你聊天记录里的最后一条,是个没发完的省略号。
无情桥是用泡沫搭的,栏杆是吹大的气球,桥面是薄冰,走在上面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响,像你们每次争吵后,她那句轻飘飘的“别较真”。桥底下没有水,只有无数个拥抱的影子,抱得很紧,影子的边缘却在融化——像你们在人前的亲密,转过身就各自降温。“又一个来喝假酒的。”桥中央坐着个穿风衣的男人,脸是张纸糊的,眼睛是两个黑洞,“前儿个有个戴眼镜的,捧着这花要跟她算‘真心账’,刚走到桥中间,就变成了团雾,风一吹就散了,嘴里还念叨‘我们明明好过的’。”
你低头看手里的花,花瓣上的纹路突然活了,游成你们相拥的剪影,她的手搭在你背上,指尖却没用力——像她总说的“有点喜欢”,带着分寸感的疏离。“我们是好过的。”你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像被冻裂的水管,“她……”
“她什么?”男人笑了,黑洞眼里淌出墨汁,“她在你生病时端过粥,却在你好转后立刻缩回手;她收过你送的花,却转身就告诉别人‘他太热情’;她甚至没骗过你,是你自己把‘不多’听成了‘全部’。”
桥边的小茶馆飘出焦糖味,像她做砸的玛奇朵。门口挂着块木牌,写着“只售半杯暖”,字迹是用咖啡写的,晕成一片,像你们之间那层说不清的薄纱。你掀帘进去,里面坐满了人,都背对着你,手里捧着空杯子,杯子上印着“未完待续”——像你总以为还有可能的执念。“来杯‘假如’?”掌柜的转过身,他的脸是你的脸,右耳缺了块,像你为她打架时留下的疤,“刚调的,加了三分真,七分演,像极了你们那场心知肚明的戏。”
你看见吧台上的杯子里,浮着半朵白花花,花瓣在液体里舒展,露出里面的蕊——是颗半红半白的心脏,红的那半写着“她的敷衍”,白的那半写着“你的当真”。“他们都在喝。”掌柜的指那些背对着你的人,“喝了就不疼了,喝了就忘了她在你生日那天说‘有事’,却在朋友圈晒聚会;忘了你熬夜给她改的方案,她转头就署了别人的名;忘了……”
“闭嘴!”你把花摔在桌上,花瓣炸开,变成无数只白蝴蝶,扑向那些背对着你的人。他们尖叫着转过头,脸都是她的脸,嘴角噙着笑,眼底却藏着冰,“你们不是她!她没那么坏!”
蝴蝶突然着了火,烧得那些“她”吱吱乱叫,化成一滩滩水。掌柜的缺耳处渗出墨汁,骂道:“犟种!跟你明知她不爱却还凑上去的样子一个德行!”
你浑身一震。那天?她坐在你对面,搅着咖啡,蒸汽模糊了她的脸:“我们这样挺好的,别逼我。”你攥着戒指盒的手在抖,盒盖没扣紧,戒指滑出来,滚到她脚边——她没捡,只是抬头看你,眼神里有愧疚,却没有挽留。
蛇不知何时缠上了你的脖子,鳞片冰凉,贴着皮肤往耳蜗里钻。“冷吗?”它的声音像她,甜得发腻,“冷就跟我走,我带你去找她,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她给你半分暖,你就当全分接住,骗骗自己也没关系。”
你低头,蛇的七寸处,有颗痣,和她眼角那颗一模一样。
“不必了。”一个声音突然从你喉咙里钻出来,不是你的,却比你的更锋利,“半分的暖,烧不热整颗心。你把她的‘偶尔’当炭火,却把自己烤成了半熟的肉,外焦里生,疼的是自己。”
你愣住了。这是你藏了很久的声音——那个在她又一次找借口推脱时,骂自己“别傻了”的声音;那个在深夜翻完聊天记录后,劝自己“够了”的声音。
“谈判吧。”那个声音说,“你守着这场心知肚明的戏不肯散场,不是因为爱她,是怕承认自己演得太投入,输得太难看。可难看又怎样?总比困在泡沫桥上等塌掉强。”
你看着蛇眼里的自己:头发乱得像草,眼眶青黑,手里攥着朵半开半合的花,活像个守着空戏台的戏子。“我……”
“你怕的不是结束,是面对‘她不爱你’这个真相。”那个声音笑了,带着点释然,“可真相从来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用‘爱’当麻药,骗自己不去看。”
白花花突然剧烈颤抖,花瓣一片片炸开,露出里面的蕊——是团缠在一起的线,红线写着“她的虚”,白线写着“你的执”,正互相勒得喘不过气。山崖开始震动,雪块从头顶砸下来,砸在无情桥上,泡沫和气球炸开,薄冰碎成无数片——像你们那场虚假的温暖,终于露了馅。穿风衣的男人尖叫着化成一滩墨汁,里面浮出无数个你的脸,都在哭着喊“再演一会儿”。
“够了!”你和那个声音合为一体,猛地将手里的花掷向墨汁。白花花炸开,变成无数道白光,刺穿那些哭嚎的脸——原来所谓的“放不下”,不过是你自己不肯谢幕的执念。
蛇松开了你的脖子,在你掌心化成一滩水,映出她最后的样子:“对不起,我给不了你想要的。”这次你没哭,只是轻轻说了声“我知道了”。
无情桥塌了,泡沫和碎冰掉进深渊,没发出一点响。小茶馆烧成了灰烬,飘出的烟却凝成只黑蝴蝶,停在你肩头。你最后看了眼山崖,那里再也没有白花花,只有你站过的地方,长出一棵野草,茎秆挺得笔直,顶着朵小黄花,在风雪里晃得很欢——像你没遇见她时,眼里的光。
“再见了。”你对自己说,也对那场半真半假的幻影说。
梦境在你脚下裂开,像块被敲碎的玻璃。你往下坠,却没觉得怕,只听见风在耳边说:“真心该给懂得珍惜的人,不是给消耗它的人当燃料。”
醒来时,窗台上的绿萝抽出了新芽,嫩得发亮。你摸了摸床头的笔记本,最新一页写着:“她的暖是借来的,我的爱该还给自己了。”字迹不算工整,却比任何时候都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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