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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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七日——哑剧,闪光战争》

哑剧,闪光战争

我喉咙里像堵着团浸了煤油的棉絮,从出生那天起就没发出过像样的声响。巷弄里的孩子叫我“哑巴沃迪”,鹅卵石砸在脊背上,钝痛像阴天滚过的闷雷。他们总爱模仿我张着嘴却发不出声的样子,用石子在我脚边画圈,喊着“哑巴圈,圈哑巴”。只有阿明会蹲下来捡起草地上的野菊塞给我,带露水的花瓣蹭过他掌心,凉丝丝的,混着墙根泥土的腥甜——那是我童年里唯一清晰的气味。后来才懂得,所谓和平,原是连疼痛都带着具体气味的日子,是能分辨出野菊与泥土、汗水与泪水的安稳。

一、广场上的风

阿明拽着我往市中心跑,他磨穿洞的帆布鞋底掀起尘土,在石板路上拖出两道歪斜的痕。我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粗布袖口卷上去,露出小臂上新旧交叠的疤痕——都是巷弄里的孩子用石子砸的,新疤粉红,旧疤泛白,像串歪歪扭扭的念珠。广场上的人潮像煮沸的粥,汗味、劣质烟草味和印刷传单的油墨味混在一起,呛得人鼻腔发酸。有人的钉靴踩在我脚背上,鞋钉嵌进皮肉的疼让我踉跄了一下,阿明却拽得更紧,他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我胳膊的骨头里。

高台顶端的男人挥着拳头,金质徽章在秋阳里晃得人睁不开眼。他的声音被扩音喇叭扯得尖利,像生锈的铁皮在刮擦:“用鲜血浇灌故土!让旗帜永远飘扬!”唾沫星子顺着风砸在我脸上,带着股廉价薄荷烟的味道。周围的人群在嘶吼,有人把帽子抛向空中,有人互相拥抱,他们的脸在狂热中扭曲,像被火烤得变形的铁皮。阿明突然把一张印着步枪的传单塞进我手心,粗糙的纸边割得掌心生疼。“沃德比斯,”他的指甲掐进我胳膊,血珠渗进灰布衣裳,“咱们得去。你看他们,这是荣耀。”

那时我尚不明白,所有以“荣耀”为名的召唤,本质都是对生命的绑架。登记兵的钢笔在表格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笔尖戳在“姓名”栏时,阿明突然抢过笔。他的手抖得厉害,墨水滴在纸上洇开,像滴没擦净的血。领军装那天,阿明把两双粗毛线袜塞进我裤兜,袜口歪歪扭扭的针脚蹭着我的大腿——后来才知道,那是他母亲连夜织的,老花镜滑在鼻尖上,拆了又织,织了又拆。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军帽檐压得太低,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只看见他耳后新冒的痘——那是我们巷弄里男孩们长大的标志,带着青春期特有的红肿。我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那里有道去年帮我摘墙头野杏时划的疤,结着层浅褐色的痂。他掰开我的手指,力道很轻,指尖却在发抖,转身钻进队伍时,帆布鞋底在地上拖出两道白痕,像未干的泪痕。

二、战壕里的粗话

新兵营的铁架床晃得厉害,疤哥把搪瓷缸墩在我面前,月牙形的伤疤在油灯下泛着油光。那道疤从眉骨划到颧骨,据说是被弹片削的,他总爱侧着脸说话,让那道疤正对别人,仿佛那是枚勋章。“哑巴?”他往地上啐了口浓痰,褐色的汁液溅在我的军靴上,“省得老子听你哭爹喊娘。不过也好,战场上最不需要的就是废话。”

莱尼突然扒开我的领口,手电筒的光柱刺得我睁不开眼。他嘴里叼着的烟卷烫着我下巴,燎出个细小的水泡,疼得我猛地缩脖子。“看这锁骨窝,”他的黄牙咬着烟卷笑,唾沫星子喷在我颈窝里,“能养条小鱼。哑巴,你说养条鲫鱼还是鲤鱼?”我猛地推开他,后背撞在铁架上,床板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谁在临死前的哀嚎。周围爆发出哄笑,有人把啃剩的骨头扔过来,带着肉丝的骨碴砸在我脚边,滚进墙角的泥水里,漾开一圈圈污浊的涟漪。

洗绷带那天,我正蹲在战壕边搓揉带血的纱布,血腥味混着肥皂水钻进鼻腔,像在洗一块浸了血的抹布。流弹突然擦着头皮飞过,泥土溅进我嘴里,带着股铁锈味。莱尼像头野兽扑过来,把我按进齐腰深的积水里,冰冷的泥水灌进我的领口,冻得我牙齿打颤。他的膝盖顶着我的后腰,骨头硌得生疼,牙齿咬得咯咯响,唾沫星子喷在我耳后:“***的想死啊!没听见哨声?”我摸到他后背的衣服湿透了,不知是汗水还是泥水,手指陷进他脊椎的骨缝里,能数清那节突出的棘突——后来才知道,那是他在搬运炮弹时被砸的旧伤,阴雨天会疼得直打滚,却总说“小意思”。

夜里站岗,疤哥塞给我块硬糖。玻璃糖纸在黑暗里窸窣作响,他粗粝的拇指蹭过我冻裂的嘴唇,带着老茧的温度。“含着。”他往枪膛里压子弹,金属碰撞声在战壕里荡开,“比吗啡顶用。”我含着糖,看他用刺刀在岩壁上刻道杠,石屑落在我手背上,凉得像冰。“这是第三十七天,”他的疤在月光下泛着白,像条冻僵的蛇,“等刻满五十道,老子就能回家看闺女了。她才三岁,会喊爹了。”他从怀里掏出个用布包着的东西,打开是块长命锁,铜制的,边缘磨得发亮,“这是我给她打的,等回去亲自给她戴上。”

那时我忽然懂得,战争最残忍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它让活着的人必须用“计数”来丈量生命——像屠夫称量肉块,像商贩清点硬币。每个数字背后,都是个盼着回家的灵魂,是个等待父亲归来的孩子,是个在岩壁上刻痕的卑微愿望。

三、沙盘上的星辰

沃尔艾米将军的象牙权杖戳在沙盘上,鹰嘴崖的位置陷下去个小坑。作战室的壁炉燃着松木,火星溅在猩红地毯上,烫出个个黑窟窿,像谁没擦净的血渍。参谋官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急划,笔尖戳穿纸页,墨汁顺着桌面的木纹往下淌,像道凝固的血。墙上的地图钉满了小红旗,旗子的边角都卷了,像群疲惫的蝴蝶。

“三天。”将军的皮靴碾过掉落的火星,烧焦的布味混着他身上的古龙水飘过来,形成种诡异的香,“拿下鹰嘴崖。”他的手套雪白,指尖捏着权杖的姿势像在捏一根指挥棒,而不是决定万人生死的武器。

“三个加强连驻守,将军。”参谋官的眼镜滑到鼻尖,镜片反射着沙盘上的小红旗,“雨季快来了,山路会变成泥沼,担架根本抬不上去。伤员……恐怕只能留在原地。”

将军端起骨瓷咖啡杯,杯沿磕在桌面,脆响像颗炸响在耳边的手榴弹。“伤亡预估?”他的目光扫过沙盘,像在看一盘棋局,而不是人命。

“七千。”作战参谋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保守估计。如果遇到抵抗……可能会更多。”

壁炉的火焰突然窜高,映着将军锃亮的靴头。他用权杖拨开代表士兵的小木牌,那些涂着蓝漆的木头人倒在沙盘里,像片被踩烂的麦秆。“七千换个战略支点,”他呷了口咖啡,褐色的液体顺着嘴角流进丝绒领结,晕开一小块深色的污渍,“很划算。告诉前线,不惜一切代价。”

我站在阴影里忽然明白,所谓“战略”,不过是把具体的生命换算成抽象的数字。当莱尼的体温还残留在我掌心,当疤哥刻在岩壁上的刻痕还泛着新茬,当汤米怀里的照片还带着体温,会议室里的人们早已为他们的生命标好了价格——像屠夫在猪栏外讨论肥瘦,像商贩在摊位后计算盈亏,像孩子在玩积木时随手推倒无关紧要的一块。

有人提起安德杰斯提丝的报道,说她昨天发回张照片——战壕里的士兵正用钢盔给伤员喂水,登在晨报头版,配的标题是“战火中的温情”。将军没抬头,权杖在沙盘上划出道深沟,把片“森林”劈成两半:“让她拍。”木牌接二连三地倒下,在沙面上留下歪歪扭扭的痕,像群被踩碎的蛆虫。“民众需要知道‘牺牲’长什么样,这能让他们更爱国。”他把咖啡杯顿在桌上,杯底的残渣晃了晃,像摊没刮净的血。

四、闪光弹与野蔷薇

掩体里的煤油灯晃得厉害,莱尼正用刺刀挑着烤土豆,焦糊的皮落在我手背上,烫出个细小的水泡,疼得我缩了缩手。他突然把土豆扔在地上,拽着我的后领往防空洞拖,粗布衣领勒得我喉咙发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卧倒!”他的指甲掐进我脖子的皮肉里,疼得我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白光炸开的瞬间,我看见莱尼半个肩膀露在防空洞外。他的耳朵在淌血,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在灰布上晕开一朵暗红色的花,手指抠着洞壁的泥土,指节泛白得像死人。闪光弹一颗接一颗窜上天,夜空亮得像块烧红的铁板,把战壕里的弹片、断骨、没清理干净的内脏都照得清清楚楚——我甚至能看见某块弹片上沾着的布条,是和我一样的灰布军装。

疤哥叼着烟往步枪里压子弹,烟头的红光在白光里忽明忽暗,像濒死的心跳。汤米抱着膝盖发抖,胸前的照片滑出来,玻璃相框裂了道缝,里面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在光里眨着眼,笑容天真得刺眼。疤哥一脚踹在汤米屁股上,把满是补丁的毛毯甩过去——那上面的弹孔还结着黑痂,是上个月在运输队被流弹打的,他总说“这是福气,没打在身上”。“哭个屁!”他的烟卷烫着自己的手指,猛地甩掉,“你娘给你织的毛衣还没穿旧呢!想让她白织?”

第二次夜袭来得更猛,莱尼刚从石缝里摘了朵野蔷薇。淡粉色的花瓣沾着露水,他往我口袋里塞时,刺扎破了他的指尖,血珠滴在花瓣上,像颗细小的红宝石。“看,”他咧开黄牙笑,露出颗豁了的门牙——那是小时候打架摔的,“这鬼地方也有好东西。哑巴,你说这花像不像玛莎?”玛莎是他妹妹,总爱穿粉色的裙子,他跟我提过八次。话音刚落,白光就吞了整个阵地。

我看见敌军的钢盔在光里移动,像群浮出水面的鳖。突然有什么东西撞在莱尼胸口,他像片被狂风折断的叶子倒下来,重重压在我身上,肋骨被他的步枪硌得生疼,像要断了。温热的液体溅在我脸上,是咸的,混着他嘴里没咽下去的野梅子干的酸——那是他昨天从老乡那换来的,舍不得吃,分了我半颗。莱尼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像破风箱在抽气,手指在我口袋里乱抓,把野蔷薇攥得稀烂。刺扎进我掌心,血珠滴在他军装上,晕开朵暗红色的花,和他耳朵流出的血混在一起。他的手突然不动了,我摸到他攥着半块橘子糖,玻璃糖纸粘在我手心里,映着忽明忽暗的光,像他最后没说完的话。

那一刻我忽然懂得,野蔷薇与子弹,本是同一种东西——它们都带着尖刺,都能刺穿皮肉,只是一个带来疼痛,一个带来短暂的甜。战争最荒谬的地方,是它让美好的事物也沾染上死亡的气息,让一朵花的绽放与一个生命的凋零,在同一片白光里被照亮,让野梅子干的酸与血的咸,在同一个口腔里混合成难以言喻的滋味。

五、记者的笔记本

安德杰斯提丝跪在炮弹壳改成的灶边,相机挂在脖子上晃悠。她的军靴沾着黑泥,裤腿撕开道口子,露出的小腿上凝着暗红的血,像条没擦净的泪痕,却用根细麻绳仔细捆着,防止伤口裂开。“别动。”她突然按住我的肩膀,指腹带着相机胶片的凉意,快门声在远处的炮声里像声微弱的蝉鸣,“就拍你们煮土豆,很真实。”

我正往疤哥碗里拨土豆,焦糊的皮粘在指尖,像块揭不掉的痂。他一巴掌拍开我的手,把最面的那块塞进我嘴里,烫得我舌头发麻,嘴角流下金黄的薯泥,像淌着的口水。“哑巴吃这个好,不用嚼。”他咧开嘴笑,露出颗金牙——那是他年轻时在矿上挣的第一笔钱镶的,总说“这是老子的荣耀”。安德杰斯提丝的笔尖在本子上急划,我看见莱尼的名字被圈了个圈,旁边画着朵歪歪扭扭的花,花瓣上还点着几个小黑点,像我口袋里被血浸透的野蔷薇。

她突然抓住我按在莱尼尸体上的手,把相机塞进我掌心。冰凉的金属贴着我的皮肤,镜头里是汤米对着照片傻笑的样子,玻璃相框的裂缝把小姑娘的脸割成了两半,像个破碎的梦。“拍。”她的指甲掐进我手背,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不然谁知道他们来过。将军们记得数字,我们得记得名字。”

炮声突然在头顶炸开,震得耳膜生疼,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安德杰斯提丝把我按进弹坑,她的胳膊肘撞在我的额头上,起了个包。浮土落进我嘴里,牙碜得像嚼着沙砾,我看见她的相机摔在地上,镜头裂成蛛网,像片冻裂的冰,里面还卡着张没拍完的底片——是莱尼摘野蔷薇时被刺扎到的龇牙咧嘴,他当时疼得直跳脚,骂着“***的花”。

我握着温热的相机忽然明白,所谓“正义”,或许就是让每个被碾碎的生命留下痕迹。当会议室里的木牌被随意拨弄,当七千个名字变成沙盘上的尘埃,总得有人记住莱尼的黄牙、疤哥的金牙、汤米掌心的玻璃渣——记住他们曾像野蔷薇一样,带着尖刺,也带着甜;像烤土豆一样,带着焦糊,也带着温热;像钢盔里的水一样,带着铁锈味,也带着活下去的希望。

六、最后的白光

第七个满月夜,汤米把照片塞进嘴里嚼,玻璃渣混着纸浆从嘴角淌下来,染红了他胸前的军扣,像串凝固的血珠。他一边嚼一边笑,眼泪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和血混在一起,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疤哥用刺刀割开裤腿当绷带,暗红的血顺着小腿流进军靴,在地上滴出个个黑窟窿,像串没点燃的地雷。他的脸色惨白,嘴唇却咬得通红,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往他身后拽,指节捏得我骨头生疼,月牙形的伤疤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像条即将咬人的蛇。“沃迪,”他的声音像磨钝的锯子,割得人耳朵疼,“等会儿跟着我,别掉队。老子还没给闺女戴长命锁呢,不能死。”

闪光弹升起来时,我看见远处的阵地在燃烧,火舌舔着断墙,像条贪婪的红蛇,把夜空染成了橘红色。敌军的冲锋号像把钝锯子,锯得人耳膜生疼,震得牙齿发酸,连带着骨头都在疼。疤哥刚举起枪,脑袋突然像颗被踩烂的西瓜炸开,红的白的溅在我脸上,热得烫人,带着股脑浆的腥甜。他手里攥着的玻璃弹珠滚到我脚边,在白光里闪了闪,是他闺女最喜欢的宝蓝色,他说“这是天空的颜色,等她长大了,老子带她去看真正的天空”。

汤米突然站起来,步枪举得老高,像根烧红的铁钎。他嘶吼着什么,声音却被炮声吞没,只能看见他张大的嘴,像头濒死的野兽。子弹扫过他的胸膛,他像只被打断翅膀的鸟栽下去,照片的碎片从他嘴里飘出来,粘在我满是血的手背上——那是张被嚼烂的脸,羊角辫还看得清,像株被踩烂的蒲公英。

日记本上的字

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胸腔里的心跳像要撞碎肋骨,睡衣后背的冷汗凉得刺骨,像刚从战壕的积水里捞出来。最先撕破梦境的是气味——窗外飘来的栀子花香混着楼下早餐摊的油条味,蛮横地挤走了鼻腔里残留的血腥味,那是和平年代独有的、带着烟火气的甜。

指尖还残留着玻璃糖纸的凉意,可摸向床头的玻璃杯时,触到的却是温热的搪瓷杯壁,杯沿结着层细密的水珠。我下意识摸向喉咙,那里没有弹片划破的伤口,只有因为急促呼吸而发紧的喉管,吞咽时能尝到清晨唾液的微涩,再没有血的咸腥。

耳朵里还嗡嗡响着炮声的余韵,却被窗外的蝉鸣一点点剥开——那不是刺刀扎进骨头的锐响,不是闪光弹炸开的轰鸣,是夏日常见的、带着慵懒节奏的蝉鸣,偶尔混进几声自行车铃铛的清脆声响。我转动脖颈,后颈的皮肤还留着莱尼掐过的钝痛幻觉,可镜子里映出的脖颈光洁,只有睡衣领口勒出的浅红印痕。

视线从模糊的血色里挣脱出来,落在书桌上的日记本上。晨光透过纱窗,在纸页上投下网格状的光斑,像谁在上面铺了层细纱。我踉跄着扑过去,手指触到钢笔的瞬间,突然想起莱尼攥着野蔷薇的手——可这只手没有被刺扎破的血洞,只有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的指节。

笔尖在纸上划过的第一下,墨水洇开的形状像极了莱尼军装上的血花,吓得我猛地攥紧笔。掌心渗出的汗让笔杆发滑,像握着块沾了泥水的石头。我深吸一口气,栀子花香顺着鼻腔钻进肺里,带着阳光的温度,终于在纸上刻下第一个字:世。

手腕还在抖,字迹歪歪扭扭,像战壕里被炮弹炸歪的步枪。“界”字的竖弯钩拉得太长,划破了纸页,露出下面泛黄的纸纤维,像道没愈合的伤口。写到“和”字时,眼泪突然砸在纸上,把“口”字晕成了个黑团,像块浸了血的纱布。最后一个“平”字落笔时,笔尖在竖钩处停顿了很久,墨水滴在纸上,像颗凝固的泪珠。

“世界和平。”

四个字躺在晨光里,被眼泪泡得发胀。我突然捂住嘴,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那不是莱尼临死前的呼噜声,不是炮声的轰鸣,是我自己的声音。嘶哑、干涩,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皮,却清晰地在房间里回荡,撞在墙壁上,弹回来落在日记本上。

窗外的蝉鸣突然停了,像是被这陌生的声响惊动。阳光透过纱帘照得更亮,在“世界和平”四个字上投下道金色的光,像枚没爆炸的炮弹,安静地躺在纸上。我伸出手,指尖抚过纸页上凹凸的字迹,摸到阳光的温度,摸到墨水的冰凉,摸到一个哑巴终于能发出声音的、带着颤抖的希望。

这一刻,五感终于彻底从战壕里挣脱——嗅觉里是栀子花的香,听觉里是自己嘶哑的呼吸,视觉里是晨光里的字迹,触觉里是纸页的纹路,味觉里是嘴角咸涩的眼泪。它们像五根绳索,把我从那场漫无边际的白光里拽回来,落在这个有花香、有烟火、有声音的清晨里。

日记本的纸页被风吹得轻轻颤动,像在应和我胸腔里安稳下来的心跳。我知道,那些刻在岩壁上的杠、染血的野蔷薇、碎裂的相机镜头,永远留在了那场噩梦里。但只要这四个字还在,只要我还能发出声音,莱尼的黄牙、疤哥的金牙、汤米的羊角辫,就永远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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