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未接来电与图书馆的晨光（续）

那个刺目的“未知号码”未接来电，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湫晴心头。恐惧的藤蔓再次悄然滋长，缠绕着昨夜惊魂未定的神经。她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它自动暗下去，才仿佛找回一点力气，挣扎着从地板上爬起来。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僵立和紧绷而酸痛不已，但更沉重的是心头的迷雾。

谢祁没有消息。那个未知来电没有再次响起。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分钟都煎熬无比。

她机械地洗漱，冰冷的水拍在脸上，试图驱散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混乱。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只有那双眼睛，因为残留的惊悸和巨大的困惑，显得格外大而空茫。

“别怕，交给我。”

“明天图书馆，等我。”

谢祁沉静的话语在脑海中反复回响，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撑，却也让她更加焦灼。他到底怎么样了？昨晚他追到了什么？那个偷拍者……抓到了吗？

带着满腹的疑虑和无法排解的紧张，湫晴几乎是踩着开馆的时间点，踏进了图书馆厚重的大门。清晨的图书馆空旷而安静，只有管理员整理书籍的轻微声响和暖气的低鸣。她习惯性地走向三楼那个靠窗的、谢祁常坐的区域，脚步却迟疑而沉重。

那个位置，是空的。

心，往下沉了沉。她环顾四周，熟悉的自习区只有零星几个早起的同学，埋头于书本，一片静谧。没有谢祁的身影。

他还没来？还是……他昨晚遇到了麻烦？

恐慌的触角又开始试探着蔓延。她强迫自己镇定，找了个离谢祁常坐位置不远、又能观察到楼梯口的角落坐下。摊开一本专业书，目光却完全无法聚焦在字句上，耳朵敏锐地捕捉着周围的一切细微声响——每一次脚步声靠近，都让她心头一跳；每一次电梯到达的“叮”声，都让她下意识地抬头张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阳光渐渐明亮起来，投射在光滑的桌面上，形成一道刺眼的光斑。谢祁依旧没有出现。

不安像墨滴入水，迅速扩散。她忍不住再次拿出手机，指尖悬停在谢祁的名字上。要不要发个信息问问？昨晚的未知来电和此刻的失约，让她感到一种孤立无援的冰冷。就在她犹豫不决时——

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方向传来，伴随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带着焦躁的说话声。

“……我真不知道！祁哥，你昨晚……你昨晚那架势也太吓人了！我……”

这个声音！

湫晴猛地抬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只见周凯——昨晚那个在路灯下与谢祁激烈争执的论坛管理员——正被谢祁一只手牢牢地攥着手腕，几乎是半拖半拽地从楼梯间走了出来！

谢祁的脸色冷峻得如同冰雕，平日里温和沉静的眼眸此刻锐利如刀，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拉链拉到顶，更显得身形挺拔而带着寒气。他完全无视了周围零星投来的诧异目光，目标明确，径直走向湫晴所在的区域。

周凯则是一脸煞白，额角甚至能看到冷汗，手腕在谢祁铁钳般的掌控下徒劳地挣扎着，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嘴里还在语无伦次地辩解：“……那帖子真不是我发的！我就……我就一时糊涂，收了点好处，把那个‘匿名树洞’板块的临时管理权限偷偷开了一下……我真不知道那家伙是要发那种东西！更不知道他还敢偷拍啊！”

偷拍！

这两个字像惊雷炸响在湫晴耳边。她倏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瞬间吸引了那两人的目光。

谢祁看到湫晴，紧绷冷硬的神情似乎微微松动了一瞬，但眼神依旧锐利。他拽着周凯，几步就走到湫晴面前，那股沉凝的气势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是他。”谢祁的声音低沉，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他没有看周凯，目光直直落在湫晴惊愕的脸上，简短地陈述着事实，“昨晚树丛里的偷拍者，抓到了。一个校外混进来的狗仔，专门拍点校园八卦卖给小网站。周凯，”他手上猛地加了力道，周凯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就是他的‘内应’。”

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湫晴。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如死灰、不敢与她对视的周凯。论坛管理员……内应？校外狗仔？为了钱？那些恶毒的帖子，那些窥伺的目光，那些让她几近崩溃的羞辱和恐惧……源头竟然如此……肮脏而可笑？

“论坛的帖子，源头也是那个狗仔，通过周凯开的权限漏洞发出去的。”谢祁的声音继续传来，冷静地剖析着，带着压抑的怒火，“周凯只提供了权限，并不知道具体内容。昨晚我追到那个狗仔，相机里的照片已经删了，人也‘处理’了，保证他不会再出现在学校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凯，“至于他……”

谢祁松开了攥着周凯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周凯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论坛管理员的身份，你保不住了。”谢祁的声音冰冷，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学生会的处分通知，今天就会下来。公开道歉，是必须的。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里的警告，让周凯浑身一颤。

“对……对不起！林湫晴同学！真的对不起！”周凯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转向湫晴，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鞠躬，“我鬼迷心窍！我……我就是想弄点钱换新手机……我没想到会闹这么大！没想到会伤害到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一边道歉，一边惊恐地偷瞄谢祁冰冷的侧脸。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湫晴一时无法消化。愤怒、荒谬、后怕，还有一丝尘埃落定般的虚脱感交织在一起。她看着眼前卑微道歉的周凯，这个曾经在线上拥有权限、此刻却狼狈不堪的同学，心中涌起的不是快意，而是一种深深的悲哀和无力。原来那些险些摧毁她的风暴，竟源于如此庸俗而卑劣的动机。

谢祁没有再理会周凯的忏悔，他转向湫晴，眼神里的冰寒褪去了一些，但依旧深沉：“吓到你了？”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那个未知来电，是那狗仔同伙打来试探的，不用理。事情，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

湫晴看着谢祁。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刚刚平息了一场风暴的战神，眉宇间还残留着未散的戾气和疲惫，但看向她的眼神，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他追进了黑暗，抓到了偷拍者，揪出了内鬼，删掉了照片，处理了威胁……他用一种她无法想象的、近乎强硬甚至带着点狠厉的方式，兑现了那句“交给我”。

风暴似乎真的被强行按下了停止键。论坛的污蔑、现实的偷拍、潜伏的恶意……在他雷霆般的手段下，被迅速而有效地斩断了根源。

然而，当最初的震惊和恐惧褪去，当周凯狼狈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当图书馆恢复了它惯常的静谧，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开始在湫晴心底翻涌。

她看着谢祁。他为了她，动用了她所不了解的力量，展现了她从未见过的另一面——果决、强硬，甚至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这与她心目中那个温和、专注、带着书卷气的谢祁，似乎有了微妙的偏差。

风暴平息了，但风暴留下的痕迹，和那个平息风暴的人身上显露出的陌生棱角，却让她的心湖，掀起了新的、更加汹涌的波澜。那句“你值得被认真对待”的承诺，在此刻，显得如此厚重而……充满未知。

图书馆的晨光温暖地洒在他们身上，驱散了昨夜寒冷的阴霾，却似乎照不进湫晴此刻复杂难言的心绪。她看着谢祁，有很多话想问，很多情绪想表达，最终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微哑：

“谢谢……你没事就好。”

谢祁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苍白的脸上读出更多情绪。他没有追问那个未知来电是否吓到了她，也没有解释他具体是如何“处理”那个狗仔的。他只是走到她旁边那个他惯常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坐吧。”他指了指湫晴旁边的位置，声音恢复了平日的低沉，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说好的。”

说好的“回应”。

风暴的喧嚣被强行压下，图书馆恢复了表面的宁静。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两人之间投下明亮的光带。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如同昨夜惊心动魄的碎片。此刻，在这片被阳光照亮的寂静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个悬而未决的、关于心意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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