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化不开的墨。
大理寺的高墙在月光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苏满月把夜行衣的帽檐压得更低些,身影如同狸猫般轻巧地翻过墙去。落地时,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避开巡逻士兵挂着的灯笼光。白天这里人来人往,看着还算正常,可到了深夜,连风都带着股铁锈和血腥混合的怪味儿。
刑房在大理寺最里头,离看守房最远。苏满月贴着墙根走,鞋底沾了些泥,踩在青石板上没什么声音。越是靠近那地方,空气就越沉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吱呀——"
她推开一条门缝,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扑面而来,里面还夹着点甜腻腻的香。刑房里光线昏暗,只有正中央停尸台上方悬着一盏孤灯,烛火摇摇晃晃,照得四周的刑具影子在墙上张牙舞爪,看着跟活物似的。
刑房挺大,分里外两间。外面摆着些木桌木椅,桌上扔着几卷卷宗,还有个空了的酒坛子。里间靠墙立着几个铁牢,栅栏锈迹斑斑,有的牢门还开着条缝。最里面那个牢里堆着些稻草,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是什么。
停尸台上盖着块白布,白布下面鼓起个人形。苏满月放轻脚步走过去,心跳莫名其妙地快起来。她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布角,就听见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她飞快地闪到旁边一个空铁牢后面,屏住呼吸。牢里有股霉味,墙角还结着蜘蛛网。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阵粗重的喘息。借着昏暗的光线,苏满月看见一个胖得像桶似的人走了进来,穿着件浆洗得发白的仵作服,手里提着个食盒。
是王德才,大理寺的老仵作。听说这人在大理寺干了二十多年,什么死人没见过。
王德才把食盒往桌上一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挤出些眼屎。他走到停尸台边,没急着验尸,反而从食盒里掏出个酒葫芦,"咕咚咕咚"灌了两口。酒味儿混着他身上的汗味,直往苏满月鼻子里钻。
"妈的,大半夜的还得过来折腾。"王德才骂骂咧咧地放下酒葫芦,伸手就要掀白布,"也不知哪个天杀的,好好的侍卫不当,偏要去惹那些不该惹的人..."
苏满月的心猛地一紧。听这意思,死者还真不是正常死亡?
就在王德才的手快要碰到白布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德才吓得手一抖,酒葫芦"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谁?!"他慌忙转身,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短刀。
门口出现两个侍卫,提着灯笼,后面跟着个穿官服的中年人。那中年人面色阴沉,三角眼,八字胡,看着就不好惹。苏满月认出他来——大理寺卿,李严。
李严扫了眼地上的酒葫芦,又看了看王德才,眉头皱得像个疙瘩。"事办得怎么样了?"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人听见。
王德才脸上肥肉一颤,赶紧点头哈腰:"回大人,差不多了...过会儿我就写验尸格目,就说...就说是急病致死。"
"嗯。"李严应了声,眼神瞟向停尸台,"没留下什么破绽吧?"
"绝对没有!"王德才拍着胸脯保证,"小的仔细检查过了,表面上什么伤都没有,跟急病死的一模一样。"
苏满月躲在铁牢后面,心一点点往下沉。果然有问题。
李严走到停尸台边,伸出脚踢了踢台子腿,"死者家属那边呢?"
"已经打发走了,给了点银子。"王德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大人,这事儿...真能行?万一..."
"没有万一!"李严厉声打断他,"这事要是捅出去,咱们谁都别想好过!"他顿了顿,语气稍微缓和些,"等风头过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王德才脸上立刻堆起笑容:"谢大人!谢大人!"
李严又叮嘱了几句,就带着侍卫走了。刑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王德才有点发颤的呼吸声。
苏满月趁机从铁牢后面走出来。王德才吓了一跳,差点瘫在地上。"你...你是谁?!"
苏满月没说话,径直走到停尸台边,一把掀开了白布。
白布下面躺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侍卫服,面色青黑,嘴唇却红得吓人。眼睛闭着,眉头皱成个川字,像是死前受了很大的痛苦。
"你...你要干什么?"王德才结结巴巴地问,想上前阻拦又不敢。
苏满月没理他,仔细检查着尸体。死者身上确实没什么明显的伤痕,只是右手紧紧攥着,像是握着什么东西。她想掰开死者的手,可那手攥得死紧,纹丝不动。
"别白费力气了。"王德才在一旁嘟囔,"人死了手就硬了,掰不开的。"
苏满月没说话,从头上拔下根银簪,小心翼翼地插进死者的指缝里。银簪刚插进去,她就发现不对劲——死者的指甲缝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她用银簪轻轻一挑,挑出点红褐色的粉末。
这粉末看着有点眼熟...苏满月皱着眉,突然想起之前在玲珑阁看过的一本医书,上面说西域有种花叫断魂花,花粉就是红褐色的,而且有剧毒。
难道死者是中了断魂花的毒?
"这...这是什么?"王德才凑过来看,眼睛瞪得溜圆。
苏满月没回答,继续检查。她发现死者的耳朵后面有个小红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用银簪轻轻一刮,红点竟然破了,流出点黑血。
"这是..."王德才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这是...牵机引!"
苏满月心里一惊:"牵机引?你说的是三日前宫中失窃的那种秘药?"
王德才点点头,声音发颤:"是...就是那个!中了牵机引的人,外表看着跟没事人一样,可三个时辰后就会七窍流血而死...而且死状极其痛苦..."
苏满月的心跳得更快了。断魂花加上牵机引...这两种毒单独用都能杀人,现在竟然一起用在了死者身上。到底是谁,跟这个侍卫有这么大的仇?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苏满月赶紧把银簪收好,对王德才说:"待会儿不管谁来,你都别说见过我。"
王德才还没反应过来,刑房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年轻人站在门口,手里提着把剑,眼神冰冷地扫过刑房。
是萧惊寒的副将,秦风。
秦风看到苏满月,愣了一下:"苏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苏满月还没来得及说话,王德才就抢着说:"秦将军,您可来了!这...这位姑娘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非要看尸体..."
秦风皱了皱眉,看向苏满月:"苏姑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苏满月知道秦风是为她好,但她现在不能走。"秦将军,死者不是急病致死,是被人下了毒。"她指着死者耳朵后面的红点,"而且是断魂花和牵机引两种毒。"
秦风脸色一变,快步走到停尸台边查看。"断魂花?牵机引?"他眉头紧皱,"这两种毒都不是寻常人能弄到的...尤其是牵机引,只有宫中才有。"
苏满月点点头:"我怀疑,死者的死跟三日前宫中秘药失窃案有关。"
秦风沉默了片刻,转头对王德才说:"王仵作,你立刻重新验尸,把验尸格目如实写下来。"
王德才脸色一白:"这...这可不行啊秦将军,李大人他..."
"有我在,你怕什么?"秦风打断他,眼神凌厉,"难道你想包庇凶手?"
王德才吓得一哆嗦,赶紧点头:"是是是,小的这就验!这就验!"
就在王德才准备验尸的时候,苏满月突然发现死者紧握的手指动了一下。她心里一惊,赶紧上前仔细查看。只见死者的手指缝里,除了红褐色的粉末,还有一小块青色的东西。
她用银簪小心翼翼地挑出来,发现是一小块玉佩碎片。玉佩碎片上刻着个"瑾"字。
瑾?
苏满月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了慕容瑾...难道这事跟他有关?
"怎么了苏姑娘?"秦风注意到她的神色不对,问道。
苏满月把玉佩碎片递给秦风:"你看这个。"
秦风接过玉佩碎片,眉头皱得更紧了:"'瑾'字?难道是..."他突然停住了,眼神变得复杂。
苏满月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在京城,名字里带"瑾"字的皇子,只有一个——七皇子慕容瑾。
难道真的是慕容瑾干的?可他为什么要杀一个小小的侍卫?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李严的怒吼:"秦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本卿的命令!"
苏满月和秦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一场更大的风暴,似乎就要来了。
李严带着十几个侍卫冲了进来,个个手持刀剑,把刑房围得水泄不通。"秦风,你擅闯大理寺,还妄图干扰办案,你可知罪?"李严指着秦风,脸色铁青。
秦风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李大人,死者明明是被人下毒害死,你为何要隐瞒不报?难道你和凶手有勾结?"
"你胡说八道!"李严怒喝一声,"来人,把秦风给我拿下!"
侍卫们立刻围了上来。秦风拔剑出鞘,护在苏满月身前:"谁敢动手?"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都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年轻人站在门口,长发用一根黑色发带束着,几缕发丝垂在额前,眼神冷冽如冰。
是慕容瑾。
李严看到慕容瑾,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赶紧躬身行礼:"七...七殿下,您怎么来了?"
慕容瑾没理他,径直走到停尸台边,目光落在死者身上。他的眼神很复杂,苏满月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死者是将军府的侍卫?"慕容瑾开口问道,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秦风点点头:"回殿下,是的。死者名叫赵四,是萧将军的贴身侍卫。"
慕容瑾"嗯"了一声,目光转向苏满月:"你发现了什么?"
苏满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发现的断魂花粉和牵机引的事说了出来,也提到了那块刻着"瑾"字的玉佩碎片。
慕容瑾听完,沉默了片刻。刑房里静得可怕,只能听见烛火摇曳的声音。
突然,慕容瑾拿起那块玉佩碎片,冷笑一声:"想用这个来栽赃本王?未免太小儿科了。"
李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说:"殿下英明!肯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慕容瑾没理李严,而是看向王德才:"验尸格目写好了吗?"
王德才吓得一哆嗦,赶紧点头:"写...写好了。"
慕容瑾拿起验尸格目看了看,然后扔给秦风:"你带着验尸格目,立刻去将军府,把这事告诉萧惊寒。"
秦风愣了一下:"殿下,那您呢?"
"本王还有事要处理。"慕容瑾淡淡地说,眼神瞟了李严一眼。
秦风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属下遵命。"他收起验尸格目,又看了苏满月一眼,"苏姑娘,你跟我一起走吧。"
苏满月摇摇头:"我还想留在这里,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秦风还想说什么,慕容瑾开口了:"让她留下吧。"
秦风只好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刑房。
李严看着慕容瑾,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殿下,您看这案子..."
"你跟我来。"慕容瑾说完,转身往外走。
李严不敢怠慢,赶紧跟了上去。
刑房里只剩下苏满月和王德才,还有那具冰冷的尸体。
王德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看向苏满月:"姑娘,您...您还想看什么?"
苏满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走到停尸台边,再次看向死者紧握的右手。她总觉得,死者手里还藏着什么秘密。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掰开死者的手指。死者的手指已经僵硬,掰起来很费劲。费了好大力气,她终于把死者的手掰开了。
只见死者的手心里,赫然躺着一枚完整的玉佩。玉佩是青色的,上面刻着一朵莲花,莲花下面,刻着一个小小的"月"字。
月?
苏满月的心猛地一跳。这个"月"字,是...是她的名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将军府的侍卫,手里为什么会有刻着她名字的玉佩?
就在苏满月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惨叫。叫声凄厉,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她心里一惊,赶紧跑到门口,往外一看。只见李严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染红了他的官服。慕容瑾站在他旁边,手里还握着剑,剑身上滴血未沾。
月光下,慕容瑾的脸色冰冷,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杀了一只蝼蚁。
苏满月看着他,突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这个男人,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慕容瑾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看向她。四目相对,苏满月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又欲言又止。
最终,慕容瑾什么也没说,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苏满月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刻着"月"字的玉佩,心里乱成一团麻。
这盘棋,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而她,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远处,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可苏满月知道,等待她的,可能是更大的危险和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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