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长街时,闻人衍在面具摊前停住了脚步。
谢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满架彩绘的狐狸面具,尖耳狭眸,金粉勾勒的纹路在灯影下流光溢彩。他银发半束,站在熙攘人流中,侧脸被暖黄的灯火勾勒出近乎虚幻的轮廓,眼底映着那些狐狸面具的光,竟透出几分孩童般的专注。
“想要?”谢桐问得直白。她不太理解凡人的节日,但契约要求她陪同。
闻人衍像是被惊醒,飞快收回目光,耳根隐在发丝下看不真切:“……没有。” 他转身欲走,袖口却被谢人轻轻拽住。
“试试。” 谢桐拿起一张雪白底、金纹勾勒的狐狸面具,不由分说地罩在他脸上。冰凉的纸壳贴上他高挺的鼻梁,遮住了那双过于慑人的寒眸。
面具下,闻人衍的呼吸窒了一瞬。
就在谢桐指尖离开面具边缘的刹那——
嗡!
闻人衍额心骤然亮起一点赤金印记!那印记形如缠绕的狐尾,灼热滚烫,如同活物般在他眉心皮肤下搏动,映得雪白的面具边缘都泛出诡艳的红光。
是上次幻境中她无意触发的……狐族求偶印记!
“你……” 闻人衍猛地抓住她欲收回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面具遮挡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但那急促的呼吸声和透过面具缝隙死死盯住她的目光,都昭示着此刻他体内翻涌的、濒临失控的躁动。
“你点的火。” 他的声音隔着面具传来,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强自压抑的喘息,“天道大人,打算……怎么灭?”
四周是喧闹的人声,卖花灯的吆喝,孩童追逐的笑语,甜腻的糖人香气……这红尘万丈的烟火气,却成了他此刻煎熬的背景。他攥着她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是在抓着唯一的浮木,又像在竭力阻止自己做出更逾矩的事。
谢桐金色的神瞳清晰地映出他额心那枚妖异的印记,也“看”到他体内狂暴冲撞的妖力与光溟灵根。契约的约束力在求偶本能的冲击下,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她另一只手抬起,指尖带着冰魄的凉意,轻轻点在那灼热搏动的印记上。
“安静。” 她命令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天道威压。
金光顺着她的指尖涌入印记,如同最清冽的雪水浇灌在滚烫的烙铁上。闻人衍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扣着她手腕的力道松了些许,额心的灼热红光也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但并未完全熄灭,只是蛰伏着,如同沉睡的火山。
他急促地喘息着,面具下的视线依旧死死锁着她,带着劫后余生的狼狈和更深沉的某种东西。
“……多谢。” 他哑声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谢桐收回手:“印记未除,只是暂时压制。找个清净地方。”
“不急。” 闻人衍却忽然道,松开了她的手腕,指向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去放灯。”
***
河畔柳枝低垂,水面上浮动着千百盏莲花河灯,烛火摇曳,载着凡尘无数祈愿,汇成一条温暖的光河,流向远方。
闻人衍将一盏素白的莲灯放入水中。烛光映着他低垂的眉眼,面具已摘下搁在一旁,露出那张在灯火下愈发清绝的容颜。他指尖拂过水面,灯盏便稳稳漂远。
谢桐站在他身侧,神念扫过那些随波逐流的河灯。无数细碎的心愿涌入感知——
“愿爹娘安康。”
“求今科高中。”
“望与良人白首不相离……”
“天道也看这些?”闻人衍忽然侧头看她,水光映在他眸中,碎星点点。
“职责所在。”谢桐答得平淡,“平衡因果,维系秩序。”
“那……”他顿了顿,目光落回自己那盏越漂越远的白莲灯上,声音很轻,几乎被水声淹没,“天道管不管……长相守?”
谢桐眸光微动,看向他。他并未回头,侧脸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中显得有些模糊,唇角似乎极淡地勾了一下,又像是错觉。
“你想与谁长相守?” 她问,神音无波。
闻人衍终于转过头,直视着她蕴藏无尽星河的金色眼眸。他额心那点赤金印记在昏暗光线下隐隐浮动。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
“天道大人,可有愿望?”
谢桐微怔。愿望?那是属于生灵的、充满变数和执念的东西。
“未曾有过。”她如实道。
闻人衍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融在七夕夜的风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俯身,从水中掬起一捧清亮的水,水珠从他修长的指缝间淅淅沥沥落下,映着漫天星光和河灯暖光。
“那……”他将掌心最后一点水珠倾覆,水滴落入河中,荡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他抬眸,目光灼灼地锁住她:
“便许我,得偿所愿。”
水面之上,他亲手放出的那盏素白莲灯,烛火猛地跳跃了一下,灯芯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映亮了灯壁内侧一行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字迹——
“愿缚神明身侧,岁岁复年年。”
水波荡漾,灯盏载着这行字,与万千祈愿一同,缓缓漂向未知的远方。
闻人衍直起身,重新戴上了那张雪金狐狸面具,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只余下线条优美的下颌。他朝谢桐伸出手,掌心向上,声音透过面具,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却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走吧,天道大人。”
他顿了顿,面具下的眸光似乎落在她毫无饰物的发间。
“七夕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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