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霜碎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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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青,霜雪冰枝

桐苑小筑的青玉板光可鉴人,倒映着檐下鲛珠风铃清冷的流光。院中那枚悬浮的月华蚌珠永恒旋转,将温度恒定在微凉的舒适里,连带着院中精心侍弄的冰魄幽兰都透着一股被豢养的、精致的慵懒。

午后,蝉鸣都显得倦怠。几个镇上的妇人,被谢桐院中恒温的“仙家气象”勾得心痒,终是壮着胆子,拎着自家炒的南瓜子,端着粗瓷茶碗,期期艾艾地敲开了那扇高耸的白玉院门。

谢桐斜倚在寒玉榻上,指尖捻着一枚羊脂玉雕的玲珑骰子,意兴阑珊。冰魄灵根让她对凡俗的寒暑无感,对这恒温的舒适也生不出半分感激,只觉得这囚笼的牢壁又加厚了一层。见有人来,她也懒得驱赶,只略抬了抬眼皮,潋滟的狐眸里冰封依旧,无波无澜。

牌局很快在院中的石桌上支开。妇人们带来的叶子牌粗糙泛黄,带着烟火油渍的气息。谢桐随手从榻边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匣里抓出几块金锭,看也不看便丢在桌上当作彩头。那金锭澄黄刺眼,边缘还带着官府的戳印,分量十足,砸在石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妇人们的眼睛瞬间直了,呼吸都粗重了几分。她们辛苦劳作一年也挣不来这样一块金子!看向谢桐的目光,敬畏之外,又添了浓得化不开的艳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妒——当真是神仙日子,随手挥霍的都是凡人的泼天富贵!

牌局在一种微妙的、带着讨好与试探的气氛中进行。谢桐心不在焉,指尖的冰魄灵力让那玲珑骰子在她掌心滴溜溜转得飞快,如同她此刻被禁锢却无处宣泄的心绪。输赢?她毫不在意。那些金锭在她眼中,与路边的石子无异。她只是借着这凡俗的热闹,试图驱散一丝心底那月华珠光也照不透的、永恒的孤寂与冰冷。

“哎呀!又是我输了!”胖婶子懊恼地拍着大腿,眼睛却忍不住瞟向桌上谢桐推过来的那块金锭,脸上笑开了花。她搓着手,看着对面谢桐那张在月华珠光下美得不似真人、却也冷得没有半分烟火气的脸,胆子忽然大了起来,带着一种自以为熟稔的狎昵,压低声音笑道:

“谢娘子真是好福气!闻人相公那样的神仙人物,白日里百般体贴也就罢了,这夜里……咳咳,伺候得可还周到?定是龙精虎猛,让娘子夜夜……”后面的话被暧昧的挤眉弄眼取代,引得其他几个妇人跟着吃吃低笑,眼神在谢桐颈侧那抹被高领遮掩、却依旧若隐若现的绯痕上流连。

谢桐捻着骰子的指尖猛地一滞。

一股冰寒刺骨的戾气,毫无征兆地自她冰封的心渊深处炸裂!万年不化的霜雪之下,是骤然翻腾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暴怒!她潋滟的狐眸瞬间结冰,眼尾那抹惊心动魄的绯色凌厉得如同染血的刀锋!周身无形的寒气骤然扩散,石桌上的茶水瞬间凝出一层薄霜!

那几个妇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她们,血液都仿佛被冻僵!桌上的金锭再也不能带来丝毫暖意,只觉得如同坐在万丈冰窟的边缘。

就在这时,院门轻响。

闻人衍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走了进来,雪色云纹锦袍纤尘不染,步履从容,如同踏月而归的谪仙。他仿佛没看见院中骤然降至冰点的气氛和妇人们惨白的脸,目光只落在谢桐身上,带着惯常的、温润如玉的平和。

“镇上王记新出的桂花糖蒸酥酪,想着你会喜欢。”他将食盒放在石桌空处,声音清冽,轻易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僵冷。

妇人们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起身,胡乱抓起赢来的金锭和属于自己的粗陋铜板,语无伦次地道别,逃也似的冲出了桐苑小筑。那扇沉重的白玉院门在她们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温暖的阳光,也隔绝了方才那几乎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意。

院中只剩下两人。月华珠光无声流淌,清越的风铃声显得格外清晰。

闻人衍的目光扫过石桌上那几块被遗落的、属于妇人的粗劣铜板,又落回谢桐依旧冰封的侧脸上。他并未追问,只是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如同冰面裂开一道细微的纹路,带着洞悉一切的漠然。

“聒噪的蝼蚁罢了。”他淡淡道,仿佛在评价一群飞过的蚊蝇。

几日后,镇上唯一能裁些精细衣裳的张裁缝,背着个大包袱,踌躇满志地敲开了桐苑的门。他前些日子得了闻人相公的吩咐,用一匹顶顶好的、据说是掺了天蚕丝的雨过天青色云锦,给谢娘子裁了新衣。今日是来送成衣的,顺便……他搓着手,脸上堆着十二分的谄媚和试探:

“闻人相公,您看……您这身量气度,寻常衣物实在配不上!小的斗胆,想请您移步,让小的给您量个尺寸,用那匹剩下的料子,也给您裁一身新的?保管比您身上这件更衬您……”

他话未说完,一股比前几日牌桌上更凛冽、更纯粹的杀意,如同无形的极地寒风,瞬间将他笼罩!

谢桐正站在廊下,指尖拂过一株冰魄幽兰的花瓣。闻言,她甚至没有回头。但张裁缝却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冰手狠狠攥住!血液冻结,神魂都仿佛要被那恐怖的寒意撕碎!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廊下那个清冷如冰雕的背影,只觉得那纤细的身影此刻如同执掌生死的寒渊魔神!

“滚。”

一个字,如同冰锥凿进张裁缝的耳膜。他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如死人,连滚带爬地丢下包袱,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院门,仿佛身后有九幽恶鬼在追索!什么量体裁衣,什么攀附贵人,统统被那恐怖的杀意碾成了齑粉!

闻人衍从屋内走出,恰好看到张裁缝狼狈逃窜的背影。他眉梢微挑,目光落在那被遗弃在地上的包袱上,随即又转向廊下气息冰冷的谢桐,深潭般的眼底,一丝幽蓝的狐火无声窜过,带着一丝玩味的了然。

他走过去,俯身拾起包袱,抖落并不存在的灰尘。解开包袱皮,里面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衫。雨过天青色的云锦,光泽如水流动,触手温凉柔滑,果然掺了珍贵的天蚕丝。衣襟和袖口处,用同色系稍深的丝线绣着极其雅致、几乎难以察觉的缠枝冰兰暗纹,针脚细密得如同天成。

“试试?”闻人衍将那件青衫递到谢桐面前,语气平淡,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暴从未发生。

谢桐冰封的眉眼间戾气未消,冷冷地瞥了一眼那衣衫,本想拒绝,但指尖触及那温凉柔滑的料子,竟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片刻后,她从内室走出。

雨过天青的云锦衬得她冷瓷沁霜的肌肤愈发剔透,如同冰魄凝成。那合身的剪裁,完美勾勒出她清峭孤绝的身姿,窄腰,长腿,清劲如拔节青竹。衣襟袖口的冰兰暗纹,与她冰魄灵根的气息隐隐呼应,更添几分出尘。尺寸……精准得如同长在她身上。

闻人衍负手站在院中,静静地看着。月华珠光流泻在他雪色的袍袖上,也流泻在她新换的青衫上。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的光芒,唇角那抹温润的弧度似乎真切了一分。

“尚可。”谢桐垂眸看着身上的衣衫,语气依旧冷淡。不得不承认,这料子舒适,尺寸也……挑不出错。她心中冷笑,每晚那双在她身上寸寸丈量的、带着薄茧的微凉手掌,尺寸岂能不准?

就在她抬眼的刹那,目光不经意扫过闻人衍身上那件惯常的雪色云纹锦袍——

她的呼吸,几不可查地停滞了一瞬。

那雪色的袍服,在月华珠光的映照下,衣襟和袖口处,竟也浮现出极其相似的、若隐若现的缠枝冰兰暗纹!与她青衫上的纹样,如出一辙!只是颜色更淡,几乎融于雪色,若非此刻珠光明亮,角度恰好,绝难发现!

青与白。

她身上是雨过天青,他依旧是万年不变的霜雪之色。

但衣襟袖口那隐秘的、遥相呼应的缠枝冰兰,却如同两道无形的锁链,将两人牢牢地、隐秘地捆绑在一起!

谢桐怔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青衫的袖口。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冲上心头。荒谬?愤怒?还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隐秘标记和占有的……悸动?

她猛地抬眼看向闻人衍。

他依旧负手而立,清冷孤绝,如同遗世独立的冰峰。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又或许……早已洞悉一切。他深潭般的眼眸平静无波,只有那月华珠光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冰冷的亮斑。他微微侧身,雪色袍袖上的冰兰暗纹在光线下流转,与她袖口的纹样,无声地、固执地,成双成对。

“走吧,”他开口,声音清冽如常,“今日带你去镇外新发现的寒潭看看,或有助你冰魄灵根。”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月华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

谢桐看着那只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袖口那隐秘的、与他遥相呼应的冰兰纹样。那纹路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烙印在她的衣衫上,也烙印在她的感知里。冰封的心湖深处,一块坚冰似乎被这隐秘的捆绑灼穿了一个小孔,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独占欲,如同冰层下悄然滋生的藤蔓,无声地缠绕上来。

她的身量,她的冷暖,她衣衫的纹样……乃至她这个人,早已被这无声的标记,打上了独属于他的烙印。

她沉默着,没有去碰那只伸来的手,只是迈开脚步,青衫的衣摆拂过光洁冰冷的青玉地面,袖口的冰兰在月华下幽微一闪。闻人衍自然地收回手,与她并肩而行。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在月华珠光恒定的清辉里,走向那扇隔绝尘世的白玉院门。

衣袂翻飞间,那隐秘的冰兰暗纹,在无人窥见的角落,固执地缠绕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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