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时,谢桐被一阵细碎的声响惊醒。宿醉的钝痛如同小锤,一下下敲打着她的太阳穴。她蹙眉,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揉额,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一只温热的大掌轻柔地扣住。
“别动。”
闻人衍的声音低沉微哑,带着晨起特有的磁性。他半靠在床头,素白的寝衣微敞,墨发松散地垂落肩头,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一夜未眠。修长的手指正按揉着她太阳穴,力道恰到好处,一丝温和的灵力顺着指尖渗入,驱散着醉酒的钝痛。
谢桐怔住。记忆如潮水回涌——醉花阴的芬芳,她歇斯底里的质问,他暴烈如火的告白,还有那些滚烫的、决堤般的泪水……冰封的心墙昨夜被彻底击碎,此刻裸露的、柔软的内里让她无所适从。她下意识地想要别开脸,却被他另一只手轻轻捧住脸颊。
“先把这个喝了。”
一碗温热的醒酒汤递到唇边。汤色清透,飘着几片青翠的薄荷叶,散发着淡淡的药香。闻人衍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眼尾和有些干裂的唇瓣上,深潭般的眼底沉淀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既不是平日的清冷自持,也不复昨夜醉后的疯狂偏执,而是一种近乎脆弱的、小心翼翼的温柔。
谢桐垂下眼睫,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温热的汤药滑过喉咙,带着一丝清甜的回甘,驱散了残余的酒气和喉间的干涩。晨光透过纱帐,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勾勒出他微蹙的眉心和专注的神情。他指尖的温度透过她微凉的肌肤传来,真实得令人心颤。
一碗汤药见底。闻人衍将空碗放在床边小几上,指腹轻轻拭去她唇角的水渍。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谢桐浑身一僵——昨夜那些破碎的告白言犹在耳,此刻这般温柔的触碰,反而比任何强势的禁锢更让她心慌意乱。
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闻人衍。”
声音还带着宿醉的微哑,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她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眸,潋滟的狐眸中不再有冰封的霜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决绝的清明。
“昨夜的话,我都记得。”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指甲几乎陷入他的皮肉。
“你说要缚我永生永世。”
“可你知不知道——”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像是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我爱你这张祸国殃民的脸,爱你清贵孤绝的气度,爱你疯起来毁天灭地的偏执……”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灼热的温度。
“可我亦爱自由。”
“爱山巅的雪,爱海上的月,爱不受拘束的风。”
“你要如何……解这死局?”
最后一问,几乎是气音,却重若千钧。
闻人衍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褪去所有伪装、将最柔软也最锋利的真实自我彻底展露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爱意与不甘,看着她唇角倔强的弧度。胸腔里那颗沉寂千年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他几乎窒息。
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
良久。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是往日那种冰冷讥诮的轻笑,而是发自胸腔的、愉悦又释然的笑声。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将它们一根根展开,贴在自己滚烫的胸膛上。心跳的震动透过肌肤传来,又快又重,如同擂鼓。
“傻阿桐。”
他叹息般地唤她,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宠溺和一丝无奈。
“谁说囚笼一定是方寸之地?”
“你想看山巅的雪,我为你辟开云路。”
“你想逐海上的月,我为你斩碎风浪。”
“你想做不受拘束的风——”
他俯身,额头抵上她的,呼吸交融间,一字一句,如同立誓:
“我便做那缠风的藤,随你上天入地,永世相随。”
“妇唱夫随,天涯海角我都缠着你,缚在你身边。”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自由?”
谢桐的呼吸凝滞了。她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那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意与纵容;那总是紧抿的薄唇,此刻勾着温柔又狡黠的弧度。晨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连眼尾那抹天生的绯色都显得格外生动。
原来……
囚笼从来不是桐苑小筑的高墙。
而是他甘愿俯首称臣的、执拗的痴缠。
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顿悟的清明在她心底炸开。冰封千年的心墙轰然倒塌,露出底下最原始、最炽热的真实渴望。她忽然伸手,揪住他微敞的衣襟,在闻人衍愕然的目光中,狠狠地、近乎凶猛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同于冰湖下那个渡气的触碰,也不同于往日那些被迫承受的掠夺。它生涩又热烈,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压抑已久的爱意,如同烈火,瞬间将两人吞没!
闻人衍的呼吸陡然粗重。他僵硬了一瞬,随即反客为主,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将这个吻加深到近乎窒息的程度。唇舌交缠间,所有的伪装、试探、猜忌都化为灰烬,只剩下最赤裸的灵魂彼此碰撞、交融。
当两人终于气喘吁吁地分开时,谢桐的唇瓣已经微微红肿。她抵着他的额头,潋滟的狐眸里水光潋滟,却不再有迷茫。她轻喘着,一字一句,如同立誓:
“记住你的话,闻人衍。”
“从今往后——”
“我踏遍山河,你须步步相随。”
“我醉饮风月,你需时时看顾。”
“若有一日你敢松手……”
她眯起眼,指尖危险地划过他的喉结。
“我便将你锁在寒渊最深处,让你也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
闻人衍低低地笑了。他捉住她作乱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眼底的幽蓝狐火炽烈得几乎要焚尽一切。
“求之不得。”
窗外,朝阳彻底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穿透云层,洒在桐苑小筑的白玉院墙上。院中那枚月华蚌珠依旧无声旋转,却不再显得冰冷孤寂。冰鉴释放的寒气与晨光交融,化作朦胧的雾霭,缭绕在抽芽的花木间。
囚笼依旧在。
只是从此——
囚的是两颗彼此缠绕、再难分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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