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霜碎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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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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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三,朔风卷着鹅毛大雪,将整个圣贤书院裹成了琼楼玉宇。飞檐斗拱覆了厚厚的白,枯枝挂满冰晶,天地间唯余一片肃杀苍茫的寂静。

玄字七号房内,炭盆里银丝炭烧得通红,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勉强驱散着窗棂缝隙透进来的寒意。谢桐已穿戴齐整。深青色的学袍外罩了一件半旧的玄色厚棉披风,风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峭的下颌和那一点抿紧的、樱粉色如覆寒冰的唇。她正低头整理袖口,指尖因寒意微微泛白,动作带着一贯的机械与精准,像在调试某种精密的仪器。

一道目光无声地落在她身上。

闻人衍坐在窗边圈椅上,手中握着一卷书,却并未翻阅。月白色的冰蚕丝袍服在炭火微光下流转着内敛的莹润,墨发用素银簪半束,几缕垂落颈侧,衬得肌肤愈发冷玉无瑕。他姿态闲适,目光却如同寒潭深水,穿透炭火的暖意和昏暗的光线,沉甸甸地压在谢桐那过分单薄、裹在厚披风下依旧显得伶仃的肩背上。

“雪深路滑,谢师弟这身子骨,”他忽然开口,声音温润如玉磬,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却像冰凉的丝线缠绕上来,“可经得起念安寺的跋涉?”

谢桐整理袖口的指尖顿住,并未抬头,只从喉间低低地挤出两个字,声线刻意压得低沉清冷,如同碎冰相击:“无妨。”胸腔里,被束胸布带紧勒的位置,因这刻意压低的发声而传来一阵闷痛。

闻人衍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那弧度清浅,却如春冰乍裂,透出一丝危险的意味。他不再言语,只将手中书卷轻轻置于案上,发出细微的“嗒”一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他起身,取过搭在椅背上的雪青色云纹锦缎斗篷,那斗篷边缘滚着银狐裘,华贵内敛,与谢桐身上那件半旧的玄色披风形成刺目的对比。他动作从容地系着领口的缎带,指尖修长如玉,骨节分明,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世家子弟刻入骨髓的优雅。

“走吧。”他温声道,率先推开了房门。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瞬间涌入,吹得谢桐披风的下摆猎猎翻飞,更显出她身形的孤峭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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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安寺隐于京郊西山深处,古刹巍峨,殿宇层叠。此刻银装素裹,更添庄严肃穆。书院诸生早已抵达,三五成群,手持扫帚、铁锹,在执事僧的指引下清理着山门石阶和殿前广场的积雪。呵气成霜,雪沫纷飞,少年人的喧闹声驱散了几分佛门清净地的寂寥。

丙三班负责清扫大雄宝殿东侧的回廊。谢桐握着沉重的竹扫帚,每一次挥动都牵动着胸腔的闷痛和肋下的勒痕。汗水浸透了内衫,又迅速被寒气冻结,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冰冷。她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将自己隔绝在嘈杂之外,目光只专注于扫帚划过雪地留下的清晰痕迹,如同在计算一道冗长的力学方程。披风的风帽依旧低低压着,遮住了她大半面容,只露出一点冷玉般沁着霜色的下颌。

“谢师兄!”

一个清亮柔软,带着蓬勃暖意的声音骤然穿透风雪,撞进谢桐冰封的世界。

她动作一滞,缓缓抬眼。

苏软站在回廊外的空地上,裹着一件娇俏的鹅黄色滚白兔毛镶边斗篷,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像雪地里一颗饱满的果子。她双手拢在嘴边呵着热气,清澈的杏眼弯成了月牙,里面盛满了毫无保留的善意和亲近。她捧起一大团蓬松洁净的新雪,朝谢桐的方向扬了扬,笑容灿烂得几乎能融化周遭的严寒:

“扫雪太闷啦!谢师兄,一起来打雪仗吧?”

她像一轮骤然跃出云层的小太阳,光芒耀眼,带着能将人灼伤的温度,不管不顾地试图照亮谢桐这片千年不化的冻土。

谢桐握着扫帚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胸腔里的闷痛陡然加剧。打雪仗?奔跑?躲闪?身体接触?这简直是催命符!她甚至能想象束胸布带在剧烈动作下崩裂的可怕声响。她周身散发的寒意瞬间变得更加凛冽,如同实质的冰墙,将那温暖的光源狠狠推开。

“不必。”她吐出两个字,声音冷硬如冰棱,毫无转圜余地。随即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挥动扫帚,仿佛要将那扰人的暖意连同地上的积雪一同狠狠扫开。

苏软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明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受伤的茫然和无措。捧着雪团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呵。”

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从旁边响起,带着浓浓的嘲讽和毫不掩饰的敌意。

傅念不知何时靠在回廊的朱漆柱子上,双手抱胸,一身利落的靛蓝箭袖劲装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他剑眉微挑,星目扫过谢桐,那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蔑,最终定格在苏软身上时,又迅速切换成一种混杂着无奈和保护的焦躁。

“软软,你理他做什么?”傅念的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刻意拔高,清晰地传入谢桐和周围几个竖起耳朵的学子耳中,“不过是个只会拨弄算盘珠子的书呆子,仗着生了张小白脸罢了!”他下巴微抬,指向谢桐,语气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瞧他那风吹就倒的弱鸡样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武学倒数,也就那张脸能唬唬人。雪仗?他配吗?”

小白脸。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向谢桐竭力维持的伪装核心。

一阵寒风猛地灌入回廊,吹落了谢桐一直低低压着的风帽。

墨玉般的长发被一支素净的青玉簪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露出了整张脸。

刹那间,仿佛周遭的风雪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冷瓷沁霜的肌肤在雪光映照下流转着清泠寒辉,非寻常雪白,而是带着一种幽邃的、仿佛月魄初凝的霜色。眉骨清晰,鼻梁孤直如雪线雕琢,不容亵渎。那双眼——天生潋滟的狐眸,本该妖冶勾魂,此刻却被万年霜雪封冻,眼尾一抹惊心绯色斜飞入鬓,凌厉秾丽,又带着拒人千里的孤绝寒意。眼角那粒小小的朱砂痣,红得如同雪地里一滴凝固的血,是这张冰雕玉砌容颜上唯一炽烈的印记。

宽大的玄色披风裹着颀长(178cm)却极其单薄的身形,在傅念(185cm)和远处几个同样高大的同窗衬托下,更显出一种伶仃的脆弱感,仿佛一尊随时会碎裂在风雪中的琉璃美人灯。可偏偏那挺直的背脊和周身散发出的、仿佛能凝固时间的凛冽寒意,又昭示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孤高神性。

美得惊心动魄,冷得令人窒息。

傅念嘲讽的话语卡在喉咙里,眼神有瞬间的凝滞和错愕。他见过谢桐,但从未如此清晰地看清这张脸。那并非寻常男子的俊朗,而是一种超越了性别、带着毁灭性冲击力的冷冽绝艳。他心头莫名烦躁,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说不清是惊艳还是被冒犯的恼怒,这感觉让他更加口不择言:“看什么看!病秧子一个,中看不中用!”

“傅念!”苏软终于从谢桐容颜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小脸气得通红,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身挡在谢人衍身前,娇小的身影(160cm)在傅念面前显得如此单薄,气势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倔强,“你太过分了!谢师兄才学冠绝明算,岂是你能随意羞辱的!快向谢师兄道歉!”

她仰着头,清澈的杏眼毫不畏惧地瞪着傅念,里面燃烧着真切的愤怒。

傅念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维护噎住,看着苏软因为激动而更加红润的脸颊和那双毫不退缩的眼睛,心头的无名火更旺,却又被那倔强的光芒刺得有些狼狈。他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梗着脖子:“我…我又没说错!他…”

“七殿下。”一个温婉柔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嗲的声音插了进来,巧妙地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一个穿着水粉色锦缎斗篷的少女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身量比苏软略高一些,眉眼与苏软有六七分相似,却少了那份天然的清丽灵动,多了几分精心雕琢的娇媚。她正是苏软的庶妹,苏甜。她走到傅念身边,眼波流转,先是含羞带怯地瞥了傅念一眼,然后才看向苏软,声音柔得能滴出水:“姐姐,你怎么能为了外人这样顶撞七殿下呢?殿下也是关心你,怕你被某些…来历不明、只靠皮相惑人的人蒙蔽了呀。”她说着,意有所指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谢桐,带着一丝隐晦的嫉恨和打量。

苏软气得浑身微微发抖:“苏甜!你胡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苏甜掩唇轻笑,眼神却冷,“这位谢公子,除了一张脸和那点算学本事,还有什么值得姐姐你如此维护?连武学都垫底呢。姐姐心善,可也要当心,别被某些人利用了才好。”她话锋一转,又看向傅念,声音更柔,“殿下,您说是不是?我姐姐就是太单纯了。”

傅念眉头紧锁,看着苏甜那张刻意讨好的脸,又看看气得眼眶发红的苏软,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对苏甜这种做作的姿态本能地反感,可苏甜的话…似乎又戳中了他心中某种模糊的不安。他烦躁地挥挥手:“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扫雪去!”

苏甜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亲昵地想去挽苏软的胳膊:“姐姐,我们去那边扫吧?”

“别碰我!”苏软猛地甩开她的手,声音带着哭腔,狠狠瞪了苏甜一眼,又看了一眼依旧面无表情、仿佛置身事外的谢桐,最终目光复杂地掠过傅念,转身跑开了,鹅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纷飞的雪幕中。

傅念下意识想追,脚步刚动,又硬生生顿住,脸色铁青地杵在原地。

苏甜脸上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随即又换上担忧的表情:“殿下,姐姐她…”

“你也滚!”傅念不耐烦地低吼一声,看也不看她,烦躁地抓起一把扫帚,狠狠砸向地上的积雪。

苏甜脸上的笑容僵住,眼底掠过一丝怨毒,却不敢再触傅念霉头,悻悻地扭着腰肢走开了。

回廊下,只剩下谢桐和傅念。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呜咽着穿过廊柱。

谢桐仿佛对刚才那场因她而起的闹剧毫无所觉,重新拉低了风帽,遮住那张惹祸的脸,继续沉默地挥动扫帚。动作依旧机械,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冷。方才苏甜那些刻薄的话语,傅念的嘲讽,苏软的维护,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心湖深处甚至激不起一丝涟漪。她只在意一件事:束胸的布带似乎被汗水浸透后冻硬了,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粗糙的冰棱在磨刮着脆弱的皮肉。

傅念盯着她那副油盐不进、仿佛全世界都欠他八百贯钱的冰冷模样,心头那股邪火越烧越旺,却又无处发泄。他猛地将扫帚往地上一杵,发出一声闷响,正要再说什么刻薄话——

“谢师弟。”

一个清越温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雪落松枝,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的风声和傅念未出口的戾气。

闻人衍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雪青色的锦缎斗篷衬得他愈发身姿如玉,清贵无双。他步履从容,踏雪无声,径直走向谢桐,仿佛根本没看到一旁脸色难看的傅念。

他在谢桐面前站定。

那股雪后青松的冷香,再次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比在玄字七号房内时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穿透风雪,侵入谢桐的感知。

谢桐握着扫帚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指节顶端的皮肤绷得发亮。她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却钉在冰冷的石板上,动弹不得。风帽的阴影下,她只能看到对方斗篷上精致的银狐裘滚边,和垂落在身侧那只骨节分明、宛如玉雕的手。

那只手抬了起来。

没有触碰她,只是伸向她玄色披风的前襟。指尖修长,在雪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谢桐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胸腔里被勒紧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几乎要冲破那层束缚。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轰鸣。他要做什么?

闻人衍的动作却异常轻柔。他仿佛只是单纯地、出于某种世家公子良好的教养,在替她整理被风吹乱的披风系带。微凉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披风领口下缘,那片紧贴着颈侧肌肤的、被冻得有些发硬的布料。

那一瞬间的触感极其细微,如同冰凉的羽毛扫过。

谢桐却猛地一颤!

那指尖仿佛带着细微的电流,穿透厚重的布料和冰封的表象,直击她被束胸布带死死勒住、早已敏感不堪的肌肤。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感瞬间从颈侧炸开,沿着脊柱飞速窜下,让她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瑟缩。

闻人衍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只是慢条斯理地将那两根略显松散的系带重新系好,打了一个平整的结。他的动作专注而优雅,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细致。系好之后,他的手指并未立刻收回,而是极其自然地、仿佛不经意般,用指背极其轻缓地蹭过谢桐披风领口上方,那裸露在外的一小片冷玉般的颈侧肌肤。

那触感清晰无比,带着他指尖特有的微凉,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粘稠的占有欲。

“风雪甚寒。”闻人衍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清越温润依旧,却像贴着耳廓低语,带着雪后松香的气息拂过谢桐风帽的边缘。那温雅的声线深处,潜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粘稠感。

他抬起眼,目光隔着风帽垂落的阴影,精准地捕捉到谢桐那双在帽檐下骤然收缩的冰封狐眸。他眼底深处,那蚀骨的疯狂与偏执被完美地敛在悲悯温和的表象之下,只余一点幽微难辨的暗芒,如同寒潭映星,深不见底。

“谢师弟这‘内伤’,”他唇边噙着那抹春冰乍裂般危险而艳丽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地送入谢桐耳中,如同最温柔的诅咒,“可得仔细温养,莫要再受了风寒才好。”

话音落下,他收回手,指尖残留的微凉仿佛烙印般刻在谢桐颈侧。

他不再看她,转身,雪青色的斗篷在风雪中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朝着大雄宝殿的方向从容走去,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寒冷和谢桐僵立如冰雕的身影。

风雪呜咽,卷起地上细碎的雪沫,扑打在谢桐低垂的风帽上。

傅念站在几步开外,脸色铁青地看着闻人衍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僵立不动的谢桐,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刚才看得分明,闻人衍那看似关怀的动作里,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令人极度不适的狎昵和掌控。那声“内伤”…傅念心头疑窦丛生,却又抓不住头绪,只觉得一股邪火憋在胸口,烧得他更加烦躁。他狠狠啐了一口,转身大步离开,将扫帚踢得老远。

回廊下,只剩下谢桐一人。

颈侧被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凉的、带着粘稠占有欲的触感,与束胸布带带来的闷痛勒痕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冰火两重天的酷刑。她缓缓抬起手,指尖隔着厚厚的披风布料,死死按住了被触碰过的位置,力道大得指节青白。风帽下,那双被万年霜雪封冻的狐眸深处,终于裂开了一丝细微的缝隙,掠过一丝近乎惊悸的寒光。

温养?内伤?

他果然知道了什么。而且,他正在用一种更危险、更令人窒息的方式,将这个秘密牢牢攥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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