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事件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涟漪扩散。谢桐病得更重了,缠绵病榻数日,咳得几乎去了半条命。太医诊脉时连连摇头,只道是“寒气侵体,伤了根本”,开了更苦更浓的药汁。谢桐对此心知肚明,这具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经此一激,离原著里那“病美人”的结局,似乎又近了一步。
更让她心头巨震的,是闻人衍。
那日被他从冰冷的湖水中捞起,他箍在腰间的铁臂,他摩挲眼尾朱砂痣时冰冷却滚烫的指腹,以及那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殉情……似乎也不错?”,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扎进她的意识。那不是对陌生未婚妻的占有欲,那更像……一种早已刻入骨髓的熟稔与疯狂!一种“失而复得”的偏执确认!
一个荒谬到令她唯物主义者世界观都产生裂痕的念头浮现:闻人衍,他是不是也“记得”?记得那本该死的书里,他们那扭曲纠缠、共赴黄泉的结局?甚至……记得更“多”?
这个念头,让她在面对即将到来的中秋夜宴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那寒意,比落水的湖水更刺骨。
***
中秋夜,宫中设宴,百官携眷共庆佳节。丝竹管弦,觥筹交错,灯火辉煌如同白昼。谢桐穿着一身繁复却更显清减的月华色宫装,被侍女搀扶着,坐在父亲谢御史下首的位置。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的青影连脂粉都难以遮掩,唯有眼角那颗朱砂痣,在宫灯下红得愈发惊心,衬得她如同即将破碎的琉璃人偶。
她的父亲,那位以清直敢谏闻名的御史大人,此刻却满面红光,正与邻座同僚谈笑风生。话题的中心,自然是他那位“乘龙快婿”——坐在对面首席,被众星捧月般围着的闻人衍。
闻人衍依旧是那副光风霁月的谪仙模样。月白锦袍绣着暗银云纹,墨发以玉冠束得一丝不苟。他唇边噙着温润得体的微笑,与太子、皇子们交谈,言语谦和,气度雍容,举手投足间皆是世家典范。皇帝看向他的目光也满是嘉许,俨然是国朝未来栋梁、祥瑞化身。
“谢御史,你可是好福气啊!”一位同僚举杯恭维,“得闻人公子这般佳婿,当真是羡煞旁人!”
谢御史捋着胡须,笑得见牙不见眼,竟直接朝着闻人衍的方向遥遥举杯,声音洪亮,带着几分谄媚:“贤婿!贤婿!来来来,同饮此杯!日后小女桐儿,还要你多费心照顾了!”
“贤婿”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谢桐心口一窒,胃里翻江倒海。她死死攥紧了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才勉强压下那股恶心欲呕的感觉。**卖女求荣!** 这四个字在她脑中轰然炸响。她这位清流父亲,在权势的诱惑面前,早已将那点可怜的风骨抛到了九霄云外!
闻人衍闻声抬眸,目光精准地穿过人群,落在谢桐身上。那目光深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他唇角那抹温润的笑意,在谢桐眼中瞬间扭曲成了修罗的狞笑。他优雅地举杯,遥遥回敬谢御史,声音清朗如玉磬:“岳父大人言重了。照顾阿桐,乃衍分内之事。”他顿了顿,视线牢牢锁住谢桐苍白的小脸,笑意加深,眼底深处那蚀骨的疯狂与满足几乎要溢出来,“自当……**尽心竭力,寸步不离。**”
“尽心竭力,寸步不离”八个字,被他咬得极轻,却又极重,如同无形的枷锁,沉沉地套在了谢桐身上。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话语里那种“失而复得”的餍足和“势在必得”的偏执!**天塌了!** 谢桐脑中一片轰鸣。这绝非一个初次被岳父认可的女婿该有的反应!他绝对记得!记得那扭曲的过去,记得那绝望的结局!他甚至可能……记得更亲密、更不堪的细节!
宴会进行到一半,气氛正酣。皇帝兴致颇高,提议众人移步御花园赏月。谢桐只想找个角落缩起来,远离这令人窒息的一切。然而,她那位“贤婿”却已起身,步履从容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了她面前。
“阿桐,”他微微俯身,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只有她能听出的、不容拒绝的亲昵,“园中夜风凉,你身子弱,披上这个。”一件带着他独特冷香(雪后青松)的厚实玄色披风不由分说地罩在了她肩上,隔绝了周遭探究的视线。
“我陪你出去走走,透透气?”虽是问句,但他伸出的手,那骨节分明、如玉雕琢的手,已悬在半空,等着她。他的笑容在宫灯下完美无瑕,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无声地宣告:你没有选择。
谢御史在一旁连连点头,满脸堆笑:“去吧去吧,贤婿有心了!桐儿,多跟闻人公子相处相处,别总闷着!”
众目睽睽之下,谢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强忍着甩开那只手的冲动,深知此刻任何反抗都只会激怒眼前这头披着谪仙皮的凶兽。她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的冰冷与算计,伸出自己同样冰冷、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搭在了他干燥温热的掌心。
指尖触碰的刹那,一股强大的电流般的战栗感猛地窜过闻人衍的脊背!他完美无瑕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瞬,眼底翻涌起骇人的惊涛骇浪!那触感……那冰冷细腻如寒玉的触感……与他记忆深处无数次握紧的、甚至在缠绵悱恻时十指紧扣的感觉……**分毫不差!** 果然是她!他的阿桐!活生生的,就在他掌中!
巨大的狂喜与毁灭性的占有欲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收紧了五指,将那微凉的小手完全包裹、攥紧,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指骨捏碎!仿佛生怕下一秒,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就会再次消失。
谢桐痛得蹙眉,却咬紧牙关没有出声。她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滚烫和那几乎失控的力道,更加印证了心中的猜测。这绝不是第一次牵手的反应!他果然……
“走吧。”闻人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强行压下翻涌的欲念,牵着她,在众人或羡慕或探究的目光中,缓缓步出喧嚣的殿宇。
御花园内,月色如练,桂香浮动。远离了宴会的喧嚣,只剩下虫鸣与风声。闻人衍牵着谢桐,走在寂静的卵石小径上。他步履刻意放得很慢,似乎在享受这“失而复得”的独处时光。谢桐被他紧紧攥着手,被迫跟随着,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目光不再是温润的欣赏,而是如同实质般,带着滚烫的侵略性和要将她拆吃入腹的占有欲,一寸寸地描摹着她的轮廓,从发顶到指尖,仿佛在确认每一处细节。
“阿桐,”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抬起另一只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拂开她颊边被夜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动作看似温柔,指尖的温度却冷得像蛇。“你似乎……很怕我?”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危险的探究,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谢桐心脏狂跳,强迫自己冷静。她不能硬碰硬,尤其是在他疑似拥有“前世”记忆、且力量悬殊的情况下。示弱,或许是唯一的武器。
就在闻人衍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冰冷的耳垂时,谢桐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脚下的石子绊到,发出一声短促虚弱的惊呼:“啊——!”她整个人如同失去支撑的玉山,软软地、精准地朝着闻人衍的怀中倒去!
闻人衍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是本能反应,他那只原本拂向她发丝的手闪电般撤回,双臂一展,稳稳地将那具纤细冰冷、带着熟悉冷冽气息的身体牢牢接住,圈入怀中!
温香软玉满怀!
那熟悉的、如霜雪寒梅般的冷冽气息瞬间将他包裹!纤细柔软的腰肢贴着他的手臂,单薄的脊背靠在他的胸膛……这感觉……这感觉!与他记忆中无数次拥抱、甚至更亲密纠缠时的感觉瞬间重叠!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满足感与毁灭性的冲动猛地冲上他的头顶!他下意识地收紧了双臂,将她死死地、严丝合缝地禁锢在自己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碎,嵌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阿桐……”他埋首在她冰凉的颈侧,贪婪地深吸着那令他魂牵梦萦、也极易失控的气息,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狂乱与脆弱,“别怕……别想逃……这次……再也不会……”
谢桐被他勒得几乎窒息,冰冷的胸膛紧贴着他滚烫的怀抱,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那颗心脏正以失控的速度疯狂擂动。她心中一片冰冷,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成功了。
这“意外”的投怀送抱,不仅试探出了他对自己身体的熟悉程度(远超正常未婚夫妻),更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此刻情绪的剧烈波动——那是一种混合着失而复得的狂喜、深入骨髓的占有欲、以及濒临失控边缘的疯狂!
冰冷的月光下,清贵无双的谪仙公子,将怀中病弱清绝的美人紧紧禁锢。他埋首在她颈间,贪婪汲取着那令他疯狂的气息,如同拥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死死抓住了他唯一的执念与祭品。远处宴会的喧嚣隐隐传来,更衬得这月下相拥的一幕,旖旎而诡谲,温情脉脉的表象下,是深渊般令人窒息的暗涌。那只被他攥在掌心、始终未曾放开的手,冰冷僵硬,如同被捕获的寒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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