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鼠息与暗流

澄西船厂的雨天，把锈蚀的钢铁丛林泡成了一锅发馊的铁锈汤。雨水混着油污在坑洼里积成五颜六色的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和龙门吊狰狞的骨架。空气又湿又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海腥、铁锈、霉烂的味道里，一股越来越浓的、带着侵略性的鼠臊气，顽固地钻入每一个角落。

吴文安像一滴水融入了船厂最深的阴影。废弃的“江阴号”油轮底层，巨大的储油罐被改造成了潮湿、阴暗的巢穴。罐壁上，厚厚一层灰绿色的霉斑幽幽发着光，如同呼吸般明灭。油亮的老鼠在锈蚀的管道和支架间无声穿梭，细密的爪音汇成永不停歇的背景低语。他盘坐在旧轮胎和破帆布堆成的“座”上，指尖捻动着一块边缘锐利、触感冰凉的东西——一块从某种纪念牌上剥落下来的灰绿色碎片。幽光映着他瘦削的下颌，眼神空洞地投向虚无。

前世的记忆碎片，如同沉船遗骸，在这黑暗的油海中浮沉：黑鼠在异国街头制造的疯狂炼狱，监狱铁栏的冰冷触感，葛博源那张在关键时刻总是带着洞悉一切冷静的脸…以及，那个名字。赵竣晟。制造了无数表情包，最终用一个红色感叹号将他彻底隔绝的“大爷”。冰冷的恨意像毒蛇盘踞在心底，但重生后的吴文安，学会了将这毒液淬炼成武器。不打美国？那只是表象。他真正的目标，是碾碎那个循环——那个被暴力定义、被利用、最终走向毁灭的宿命。他要建立阴影中的秩序，属于“鼠”的秩序。

“安哥。”小六的声音如同真正的鼠类，从一条通风管道的阴影里滑出。他脸上混杂着一丝兴奋和不易察觉的紧张，“‘货’到了。北港码头那批‘鱼干’，姓陈的认栽了，按‘鼠息’付。”

捻动碎片的手指停住。吴文安的目光转向小六，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多少？”声音沙哑，摩擦着铁锈。

“三成现钱，七成…用他小舅子东区修车铺的份额抵。”小六低声汇报，“姓陈的吓破了胆，他家厨房下水道…昨晚堵了，掏出来半桶…油光发亮的老鼠…还有他小儿子，手上起了点…绿点子。”

吴文安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不是笑，是冰冷的确认。他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指尖的碎片。在那幽暗的光泽里，他仿佛看到了更多。被“鼠息”网络捆绑的船厂，如同一个巨大的、缓慢搏动的、属于他的脏器。那些依附其上的人，无论是恐惧还是贪婪，他们的生命能量，都在通过这无形的蛛网，源源汇入这片黑暗的油海。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属于此地的信息流，顺着鼠群共享的某种“感知”触须，悄然探入这片油海。是几只负责“外围警戒”的老鼠，它们潜伏在南箐中学附近的下水道出口。信息模糊，带着水汽和消毒水的味道：抓挠…混乱…还有…霉斑扩散的气息。

吴文安空洞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蒋致沅…那个名字在他冰冷的心湖里投下一颗小石子。合作？不，那更像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他提供了某种…“种子”，某种能在特定土壤（比如被长期压抑的集体恶意）里疯狂滋长的东西。而蒋致沅，那位急于摆脱某些束缚、又或是对学校积弊深恶痛绝的校长，则提供了让“种子”萌芽的温床——比如，默许某些区域卫生状况的“恶化”，默许某种带着特定频率的“放松音乐”在课间播放…代价是蒋校长自己也无法完全掌控的后果，以及…一块小小的、来自他“功勋纪念牌”的碎片。

吴文安摩挲着指尖的碎片。南箐的混乱是预想中的养料，是“鼠息”概念在更广阔世界的一次预演。他不在乎蒋致沅是否真的“功成身退”还是狼狈逃离，他只在乎那场混乱释放出的“能量”，是否足够肥沃，能否在未来某个时刻，被他的阴影秩序所汲取。zjs？美甲城？那两个在南箐的名字，对他而言只是遥远背景板上的噪点，如同脚下鼠群中两只无关紧要的工鼠。只要他们不踏入船厂的领地，不干扰他的“啃噬”大业，他们就是安全的…暂时。

（计划：啃噬的下一步）

小六的汇报还在继续，关于船厂几个顽固小团体最近的动向。吴文安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油腻的地面上划动。指尖蘸着一点罐壁凝结的湿冷油污，混合着灰绿色的霉斑粉末。

他在画图。

不是地图，更像是一种抽象的推演。几条扭曲的线代表船厂错综复杂的管道和边界；几个污点代表不同的势力范围；一个位于中心、被反复涂抹加深的油绿色圆点，代表他所在的“江阴号”巢穴。

他的指尖在代表船厂西侧边缘的一个点上停住，那里靠近与城市管网连接的老旧排水口。他用力摁下，油污和霉粉混成一团更深的污迹。

这里。这里是下一个需要啃噬的节点。控制了这个排水枢纽，就等于扼住了船厂废水（以及某些“特殊物品”）流向城市的咽喉。需要更“温和”的手段，像对付老烟枪那样，用持续的、无处不在的恐惧去渗透，而不是流血的冲突。他需要几个更“干净”、能短暂融入外部世界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匍匐在阴影里的小六，又移开。小六身上“鼠”的气息太重了。他想起了前世记忆碎片里，那个在南箐被“鼠”的标签彻底吞噬的自己。不，不能用这样的人。

他的指尖在污迹图上移动，点向了几个更外围、尚未被“鼠息”完全浸染的名字。这些人，或许还能短暂地穿上“人”的皮囊。他需要他们的“正常”。

“找阿炳，”吴文安的声音如同锈铁摩擦，“还有…仓库新来的那个哑巴。告诉他们，三天后，去‘老地方’领‘干净衣服’。” “干净衣服”是暗语，意味着暂时脱离鼠群，执行需要“人样”的任务。

小六愣了一下，随即低头：“是，安哥。”

吴文安不再说话。他收回手，看着指尖沾染的油绿污迹，在罐壁幽光的映照下，那污迹仿佛带着某种邪异的生命力。打破循环？他或许正走在一条更深、更黑暗的甬道里，用前世积累的“恶”作为今生的燃料。但这一次，方向由他定。在这片被世界遗忘的、散发着腐烂气息的钢铁丛林中，他这只背负着沉重记忆的“鼠”，要用最“鼠”的方式，啃噬出一条通往阴影之巅的路。脚下的鼠群感应到某种意志，窸窣声陡然密集，如同涨潮的黑色海浪，彻底吞没了油罐中最后一丝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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