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踪迹

江阴市的夏夜，闷热粘稠。赵竣晟（大爷）瘫在“极速”网吧那张包浆的电竞椅上，屏幕上幽幽的蓝光映着他那张写满“魔怔”的脸。黑眼圈深重，眼珠布满血丝，头发油腻地贴在额角。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像一座微型坟茔。

他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无意识地敲打，屏幕上是江阴吧的界面。他那个“太阳系地球人”的ID因为之前疯狂刷寻人帖，已经被吧务封禁。但这阻挡不了他。他熟练地切换着小号，ID一个比一个离谱：安总家失散多年的亲爹、寻找耗子精、重金求购耗子药配方……帖子内容大同小异，夹杂着那些吴文安模糊的旧照，配上他自己都语无伦次的描述：

[安总家失散多年的亲爹]：澄西的兄弟看过来！吴文安！安总！我儿砸！见到速联系！必有重谢！V100疯狂星期四管饱！

[寻找耗子精]：船厂职高附近有没有耗子成精的目击者？提供线索200！急！在线等！

[重金求购耗子药配方]：专业灭鼠！求特效药！能弄死油光水滑大耗子的！价格好说！私聊！

回复依旧冰冷刺骨，充满了看傻子的欢乐：

@用户61kl3p4b：楼主病得不轻，建议去三院挂个号。

@江郎小财主：重金就200？你搁这儿打发叫花子呢？还V100？[抠鼻] 那货知道你给他找了个爹吗？

@蓝色药剂：耗子精？有啊！楼主你不就是？[滑稽]

@吧务-老王：[系统消息] 用户“寻找耗子精”因发布不实信息、扰乱版面秩序已被禁言3天。

“草！一群傻子！懂个屁！”大爷对着屏幕低声咒骂，又狠狠吸了一口烟，劣质烟草的辛辣呛得他直咳嗽。挫败感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焦虑啃噬着他。新华一村那晚的追逐、灰帽衫怪物身上浓烈的鼠臊味、手背上那块若有若无的灰绿印记（虽然颜色很淡，但始终存在）…都像梦魇一样缠绕着他。他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由老鼠和谎言编织的蛛网里，越挣扎缠得越紧。

他烦躁地关掉贴吧，点开一个名为“江阴奇闻异事灵异事件交流群（禁广告）”的QQ群。这是他最近病急乱投医加进去的。群里乌烟瘴气，充斥着各种“XX路半夜鬼打墙”、“XX小区狐仙显灵”、“在线作法，包灵，不灵退款”之类的消息。

大爷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下了字：

[大爷]：群里有大师吗？或者懂行的？问个事。澄西船厂那边，有没有…闹鼠仙的？或者…特别邪门的老鼠？

消息发出去，如同石沉大海，被各种“狐仙”、“鬼打墙”的讨论瞬间淹没。大爷失望地叹了口气，准备下线。

就在这时，一个ID叫“神算子-黄大仙”的人私聊了他：

[神算子-黄大仙]：施主，你印堂发黑，气运缠浊，可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灰仙”？

大爷精神一振！虽然觉得对方是骗子，但此刻任何一根稻草他都想抓住。

[大爷]：大师！您懂？！灰仙？是老鼠精吗？

[神算子-黄大仙]：灰仙乃五仙之一，掌财运，也主阴晦。施主你身上…有股子灰仙的“臊气”，还有怨念缠身啊！你找的那个吴文安…不简单！他恐怕…已非人！

大爷的心猛地一沉！非人？那晚灰帽衫怪物非人的速度和力量…

[大爷]：大师救我！他在哪？！我要找到他！

[神算子-黄大仙]：天机不可尽泄。不过…念你心诚（转账50元解锁关键信息）。贫道观你方位，煞气冲西。西…船厂西区，靠近老港废弃船坞那片…有‘阴巢’之气。尤其注意…一个叫‘黑礁’的废弃修船点。那里…曾是‘灰仙’道场，怨气深重。施主若去，切记…子时前后，带足‘阳气’（公鸡血、黑狗牙之类），莫要孤身！否则…恐有血光之灾！

50块钱…大爷看着手机余额，咬了咬牙，还是转了过去。他现在是宁可信其有。收到钱，“黄大仙”发来一个模糊的定位截图，确实在船厂西区深处，靠近一片废弃的老港区。

“黑礁…” 大爷默念着这个名字，感觉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背那块灰绿印记。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猴子打来的语音电话。

“喂？猴子？”大爷有气无力地接起。

“大爷！卧槽！你他妈还在找湾呢？！”猴子的声音带着夸张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你猜我刚从哪回来？‘黑礁’！就船厂西边那个鬼地方！跟lgy去探险，妈的差点没吓尿！”

“黑礁？！”大爷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去那了？！看到什么了？！”

“看到个屁！乌漆嘛黑的！就感觉那地方…邪门！”猴子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到处都是耗子洞！大的吓人！还有股子…跟你身上差不多的味儿！贼冲！对了，我们在一个破棚子后面，捡到这个！” 猴子发过来一张照片。

照片很模糊，光线昏暗。地上躺着一块破旧的、沾满油污的工牌。工牌上的照片已经磨损不清，但名字依稀可辨：吴文安！澄西技工学校南校区数控专业！

轰——！

大爷的脑袋像被重锤击中！吴文安！南校区！黑礁！

“黄大仙”的“阴巢”指向！“神算子”的预言！猴子捡到的工牌！所有线索瞬间交织在一起，指向那个叫“黑礁”的废弃修船点！

“猴子！具体位置！快发给我！”大爷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哎哟，大爷你真要去啊？那地方真邪门…”猴子语气有点虚，“位置我发你微信…不过哥们儿劝你一句，算了吧，安总现在…真不是我们能招惹的了…” 话没说完，位置共享已经发了过来。

大爷看着手机上那个闪烁的定位点，又看了看“黄大仙”发来的模糊定位，两者竟然惊人地重合在“黑礁”区域！他猛地站起身，网吧污浊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几分！找到了！这次真的找到了！什么“非人”，什么“灰仙”，什么血光之灾！他都不在乎了！他只要找到吴文安！问个明白！

他抓起手机就往外冲，连电脑都没关。网管在后面喊：“喂！包夜钱还没给呢！”

同一片夜空下，澄西船厂西区，“黑礁”废弃修船点。

这里远离厂区主干道，深入老港区腹地。巨大的废弃船体骨架如同搁浅的史前巨兽，锈迹斑斑地半沉在浑浊的海水里。岸边是堆积如山的废旧轮胎、断裂的缆绳和锈蚀的钢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海腥、铁锈和一种比船厂其他地方更刺鼻、更粘稠的鼠臊味。

一座用废旧集装箱和波纹钢板拼凑起来的巨大棚屋，紧紧贴着其中一艘最大废弃船体的侧舷。棚屋没有窗户，只有几道狭窄的缝隙透出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光——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凝固的暗红色幽光。

棚屋深处，巨大的空间被改造成了一个更加原始、更加混乱的“蜂巢”雏形。这里没有南箐体育馆那种精密冰冷的“生产器”，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粗大的、如同血管般搏动延伸的暗红色生物组织管道，直接从船体破口和地面裂缝中生长出来，扭曲缠绕，构成支撑结构和简陋的“培育囊”。空气中弥漫着高温蒸汽般的嘶嘶声和更加浓烈的腥臊。

吴文安站在棚屋中央一块相对平整的锈铁板上，身影几乎融入那片暗红幽光。他指尖捻着霉斑碎片，碎片的光芒与整个空间脉动的节奏同步。阿炳垂手站在他身后阴影里，大气不敢出。

几只体型格外硕大、甲壳呈现出暗紫色金属光泽的“工蜂鼠”，正拖拽着一具刚死不久的野狗尸体，将其塞入一个搏动着的、如同巨大心脏般的暗红“培育囊”入口。

“南箐节点暴露，‘蜂巢’需转移部分核心功能。”吴文安的声音沙哑冰冷，在嘶嘶的蒸汽声中显得格外清晰，“‘黑礁’，将成为新的‘浊流’源点。这里的‘根须’（指那些生物组织管道）更直接，连接着更深层的‘养料’（指城市排污系统或某种地质裂隙？）。”

阿炳立刻躬身：“是！安哥！‘工蜂’正在全力挖掘新的通道，连接西区主排水管和港区废弃管道！保证‘种子’输送更隐蔽！”

吴文安微微颔首。他的目光扫过棚屋角落里，一堆随意丢弃的、沾满油污的旧工装和几个破烂的安全帽，其中一顶帽子上，还挂着一个模糊不清的临时工牌（正是猴子捡到的那种）。这是故意留下的“饵”，为了迷惑可能的追踪者，将注意力引向“吴文安曾在此工作”的表象，而非棚屋深处真正的秘密。

“清理痕迹。”吴文安命令道，“‘羊皮’准备。”

“明白！”阿炳会意。他招了招手，几个“清道夫”立刻上前，开始清理那些工装和散落的个人物品，但刻意留下了一些指向“临时工吴文安”的模糊线索。同时，另一组人开始在外围布置伪装——一些散落的“渔船维修工具”、几桶废弃的“船用油漆”（实则是伪装容器）——营造出一种这里只是被流浪汉或非法小作坊占据的废弃维修点的假象。这就是“黑礁”的“羊皮”，粗糙但有效。

就在这时，吴文安捻动碎片的指尖微微一顿。碎片的光芒闪烁了一下，传递来一丝极其微弱、但带着熟悉气息的扰动信息。那气息…混杂着汗味、烟味、劣质网吧的油腻味…还有一丝…被“浊流”轻微标记过的、属于赵竣晟的惶恐与偏执？

他空洞的眼神转向棚屋某个通风口的缝隙，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钢板和浓重的夜色，看到那个正骑着共享单车、在坑洼不平的废弃道路上颠簸前行、满脸汗水与亢奋、朝着“黑礁”方向疯狂赶来的身影。

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个冰冷而扭曲的弧度。

饵已入水。

鱼儿…正迫不及待地游向那张早已为他张开的、阴影织就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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