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绝佳容器

那天的记忆，如同沉在锈井底部的碎铁片，冰冷、尖锐，带着永远洗不掉的腥气。

澄西船厂职高的录取通知书像一块冰冷的烙铁，烫得吴文安掌心发疼。中考落榜的羞耻，朋友圈里被P成“米老刚”肆意嘲弄的毕业照，对"挚友"做出的拉黑，母亲背过身时压抑的叹息…所有声音拧成一股冰冷的麻绳，勒得他喘不过气。职高，这个被普高淘汰者最后的收容所，空气中弥漫的机油味和若有若无的蔑视，更是将他最后一点自尊踩进泥里。

他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躲开那些目光，躲开这令人窒息的现实。午休时，他漫无目的地在破旧的校区里游荡，像一缕找不到坟冢的孤魂。不知不觉，他晃到了校区最西头，一片被彻底遗忘的角落。这里紧邻着巨大的废弃船坞，几栋破败的附属建筑像被锈蚀的巨兽骸骨，沉默地趴伏着。空气里除了浓重的铁锈味，还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腻中带着腐败的陈旧霉烂气息。

一个半掩着的、锈迹斑斑的铸铁井盖吸引了他的注意。井盖边缘的螺栓早已腐蚀断裂，露出下方黑洞洞的入口。那股腐朽甜腻的气味正从那里幽幽飘散上来，如同某种无声的召唤。

鬼使神差。

没有犹豫，甚至没有恐惧。一种自毁般的冲动驱使着他。他蹲下身，用尽力气撬开了那沉重的井盖。一股更加浓郁、几乎令人作呕的甜腥霉味混合着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瞬间灌满了他的鼻腔和肺叶。他没有退缩，反而像找到了归宿，手脚并用地钻了进去，又将井盖拖回原位。黑暗，带着冰冷湿滑的触感，瞬间将他吞噬。

井壁是湿滑冰冷的混凝土，长满了滑腻的苔藓。锈蚀的铁梯只剩下几截残骸。他几乎是滑下去的，重重摔在井底粘稠的淤泥里。

眼睛适应了黑暗。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窒息。

这里根本不是普通的下水道。这是一个巨大的、早已废弃的蓄水或泄洪用的深层竖井。井底没有水流，只有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沼泽”——厚厚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的暗绿色菌毯覆盖了所有地面和部分井壁！菌毯表面湿滑粘腻，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脓疱状凸起，一些凸起破裂了，渗出粘稠的、散发着微弱橙黄色荧光的汁液。空气中弥漫的甜腻腐败气息正是来源于此，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带着孢子的糖浆。

更诡异的是，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灰绿色菌丝从菌毯中向上延伸，攀附在井壁上，构成了一张巨大而繁复的、微微搏动着的网络。整个空间被这些菌丝和菌毯自身散发的微弱绿光所笼罩，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令人极度不安的幽暗色调。

死寂。

绝对的死寂。连水滴声都没有。

吴文安僵在原地，冰冷的淤泥包裹着他的腿，那股浓烈的霉味熏得他头晕目眩。他想逃离，但身体却像被冻住。就在这时——

嗡……

一阵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透过粘稠的淤泥和冰冷的井壁传来，震得他脚底发麻。紧接着，他面前那片巨大的、搏动着的菌丝网络，光芒陡然变得明亮、急促！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混合了亿万孢子低语、菌丝摩擦、以及一种冰冷古老智慧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不是听到，是感受到，如同冰冷的湿毛巾裹住了他的大脑：

“容器……新鲜的……愤怒的……绝望的……完美的……”

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饥渴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吴文安浑身剧震！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想尖叫，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看……他们……如何……对待你……”

声音陡然变得清晰，带着强烈的蛊惑。吴文安的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破碎的画面：初中教室里爆发的哄笑（“I like mouse!”），被撕碎的火柴人漫画，朋友圈里自己被P成“米老刚”的毕业照，大爷视频号里无数的恶搞视频……每一个画面都带着冰冷的屈辱和灼烧的恨意，被这声音无限放大、扭曲！

“嘲笑……践踏……抛弃……像……垃圾……”

“力量……吾……赐予你……”

“复仇……撕碎……他们……让……所有人……仰望……恐惧……”

声音如同魔咒，精准地戳中了他心底最深的伤口和最阴暗的渴望！那被世界抛弃的绝望，那积压已久的愤怒和怨恨，如同干柴遇到了火星，被这充满诱惑的低语彻底点燃！

“不……”吴文安挣扎着想抗拒，但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对力量的渴望，对复仇的幻想，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

“接受……拥抱……吾……”

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就在这时！

他脚下的暗绿色菌毯猛地剧烈蠕动起来！数条粗壮如儿臂、顶端尖锐的灰绿色菌丝，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瞬间破开粘稠的表面，闪电般缠向他的双腿！冰冷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粘液瞬间浸透了他的裤腿，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啊——！”吴文安终于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

但这仅仅是开始！

更多的菌丝从四面八方涌来！缠上他的腰，他的手臂，他的脖颈！巨大的力量将他死死勒住，拖向菌毯中央！他拼命挣扎，却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虫，徒劳无功！

最粗壮的一条顶端尖锐如矛的菌丝，悬停在他惊恐瞪大的眼前。尖端闪烁着更加幽深的绿光，对准了他的眉心！

“敞开……成为……吾之……延伸……”

冰冷的声音带着最终审判的意味。

吴文安的意识在极致的恐惧和被点燃的仇恨中剧烈挣扎。放弃抵抗？拥抱这未知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力量？向那些嘲笑他、抛弃他的人复仇？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一丝扭曲的快意混合着绝望，在他眼中闪过。

他停止了挣扎，身体微微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好……”

细微的、带着颤抖和决绝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

下一秒！

噗嗤——！

尖锐的菌丝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了他眉心正中的皮肤！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只有一股冰寒刺骨、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诡异能量，顺着菌丝狂暴地涌入。同时，刺入他身体其他部位的菌丝，也贪婪地注入着粘稠的、散发着橙黄色微光的冰冷液体

“呃啊啊啊——！！！”

这一次的惨叫凄厉无比，充满了非人的痛苦！吴文安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般剧烈抽搐！皮肤下，无数灰绿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凸起！他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深处，一点幽冷的、非人的灰绿色光芒骤然亮起，随即又被剧烈的痛苦淹没。

力量……冰冷的、狂暴的、带着无尽恶意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刷着他脆弱的身体和意识……伴随着力量涌入的，还有那古老“霉”的冰冷智慧和无尽的、对生命本身的贪婪与憎恨……

菌毯如同巨大的胎盘，将他紧紧包裹、吞噬。幽暗的竖井深处，只剩下菌丝搏动的嘶嘶声，和那具在粘稠绿光中不断抽搐、蜕变、发出非人嘶吼的年轻躯体。旧日的吴文安，正在这冰冷、甜腥、充满腐朽的深渊里，被一点点分解、重塑。一个被“霉”选中、承载着无尽怨恨与冰冷力量的容器，正在诞生。那股渗入骨髓、再也无法洗去的鼠臊混合着永恒霉烂的气息，如同烙印，深深打在了这具新生的躯壳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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